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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帘外芭蕉三两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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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月圆。
澄琉抱着她的橘子酒已经喝得微醺了。
她是一个酒量很好的人,一向自称高粱酒进肚也跟白水一样。
但一个人只要想醉,就算是喝白水也会醉的。
所以她微醺了。
她晃晃悠悠地游荡在自己黑暗的宫殿里。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现在并不担心生死,也不担心温饱,为什么烦恼却好像比逃亡的时候还要多了。
或许是因为梁真。
男人本身就是烦恼的源泉,尤其是英俊的男人,只要离他们稍微近一点,烦恼立马就会无穷无尽地涌出来。
所以她现在讨厌梁真。
喜欢和讨厌之间的转换本就非常迅速。
“殿下,”这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你为什么一个人就回来了?”
澄琉回头,看见岑于扬站在她的门外。
“因为我看见他们就心烦!”
岑于扬笑了:“那我呢?看见我会不会心烦?”
“你是个马屁精!谁看见你都不会心烦的!”澄琉把橘子酒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是好东西,赏你喝两口。”
岑于扬一饮而尽,他看着澄琉说:“你今天真漂亮。”
澄琉笑得靠在了墙上,她问:“我有哪一天不漂亮?”
“那为什么不在那里多坐一会?我听说有很多人都想多看你几眼。”
“因为我实在坐不住了。”
“看看她们跳舞,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她们跳得不好。”
“不好?”
“非常不好。”澄琉说:“我跳得比她们好多了。”
这时候岑于扬看到了角落里的一把胡琵琶,澄琉也看到了。
“我能有幸为殿下弹支曲子吗?”
“既然你要弹琵琶,我不动弹动弹好像就太扫兴了。”
所以这座漆黑的宫殿里,燃起了一点晕晕的烛光,窗纸上的蝶戏牡丹,被面上的金丝草,全都像用油糊了又糊,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岑于扬的声音也朦胧而低沉,他唱的是《望海潮》,在冷冷清清的夜里,让一切显得古老凄迷了。
澄琉在乐声里转着圈,她的手指弯成了兰花的样子,她的手腕灵活得像孔雀的脖子,她的腰却又扭得像条蛇。
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痛快地跳过舞。
橘子酒真是个好东西。
它现在就倒在紫檀桌上的香炉边。
三脚的金兽香炉,荡出曼妙的轻烟,就好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弦声忽然断了,岑于扬温吞的歌声也在一瞬间变成了干涩沙哑的一声——
陛下。
梁真正站在门口,他眼里全部能看见的,是昏黄的烛光,清冷的月色,晦暗的家具阴影和澄琉手臂上的红色披帛。
这一切都是他没有见过的奇妙场景。他没有见这座宫殿这样含情暧昧过,他也没有见澄琉这样野性娇媚过。
最后,他的视线才落在了岑于扬身上。
梁真表面上看起来沉着平静,但他忽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一群毒蛇咬着。
“你给我出去。”他终于说。
“这跟他没有关系,”澄琉看着岑于扬离去的身影对梁真说:“是我逼他在这里弹琵琶的。”
梁真的喉结动了动,他说:“我说过要怪罪他吗。”
澄琉沉默一会,说:“那就好。”
她这时候忽然觉得屋子里太闷热了,躁得她简直要待不下去。而屋外就是凉凉的秋风,或许还有花香,澄琉忍不住往门外走去。
她刚嗅到了一丝凉爽清甜的晚风,忽然身子就被拉回了那座闷热压抑的屋子。
梁真抓着她的衣襟,这是他为她选的衣裳,橘色的外纱,红色的内衬,含蓄而暧昧的暗纹。她戴着他准备的首饰,碧玺做的石榴簪,珍珠串的项链,还有錾刻的臂钏。她明明好像浑身上下都烙着他的印,梁真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要失去她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介意你跟他们走得那么近!”他忍不住喊出了声:“凭什么连句解释都没有!”
澄琉看着他的样子,她的眼睛有点酸,但她说:“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管我。”澄琉轻轻推开他:“我的丈夫是赵靖益,他现在在洛阳,他都没有管我,你凭什么?”
梁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对他温柔顺从的高澄琉心底是这样认为的。他的手僵在了原处,他不知道该抓紧还是该放开。
屋子里的气息凝重而滞缓,一种莫名的压力没上他的胸腔,忽然,他的手臂上一沉,澄琉已经倒在了他的身上。
“你怎么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
梁真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来人!来人!来人!”
秋天的齐宫,好像总是离不开菊花和酒的味道,有的时候一早醒来,都能闻到隐隐的酒香。
今天也是。
澄琉喝了太多的橘子酒,连她的发梢都染上了那甜丝丝的气味,只要稍稍一侧头,她就可以闻到那个舒服的味道。
澄琉轻轻地哼了两声,她打算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再小小地喝一点。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吩咐什么,愁愁就笑嘻嘻地跪到了她的床边来:“殿下,你从今天起可就不能再喝酒了。”
澄琉的眉头皱了起来:“谁说的?凭什么?”
“因为你就要做母亲了。”梁真走了进来,他坐在床边抱住了澄琉:“澄琉,你要做母亲了。”
“我......”
澄琉的头脑空空的,浑身都软,好像自己的灵魂被塞进了别的一具身体。
梁真的手慢慢下滑,他捧着她的肚子:“我们有自己的骨肉了。”
我们的骨肉......
澄琉的手也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明明只过了一晚,但这一瞬间,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以后可不能乱喝酒了,”他搂着她:“你知不知道?”
“我......我当时并不知道——”
梁真轻轻地笑了一声:“怎么会有我们这样糊涂的父母呢,每一次都要闹出事情了才知道我们有一个小生命了。”
澄琉拉住了他的手,紧紧贴住自己的肚子:“我们要好好地保护他!”
梁真缓缓抵上她的额头:“当然了,笨蛋。”
“我,我昨天......”澄琉低声说:“对不起,我喝太多了,晕乎乎的,心情又不好。”
“以后不要跟我闹脾气了。”
“你说也不说一声就关我,还把我身边的人都带走了,我真的很难过......”澄琉一垂眼睛,泪水就簌簌地落下了。
他忍不住说:“这就哭了。”
澄琉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我把他们还给你,行了吧。”
“你以后不可以怀疑我,不可以一声不吭地就关我。”
梁真刚刚收获了一件难得的喜讯,他最感兴趣的一个女人有了他的骨肉,所以她提什么小女人的要求,他都说一句“好”。
那个年代对女人出尔反尔的代价实在是很低。
梁真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好”,他耳朵里筛着澄琉絮絮叨叨的话,但他的眼睛一直都盯着澄琉的肚子。他忍不住好奇他们俩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长得像谁,品性像谁。
这就好像是从前市集里很流行的一种游戏,给几两银子,开一个箱子,看看箱子里是什么宝贝。
里面常常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所以年轻的贵族少年们总是很沉迷这样的东西。
而据他所知,大多数他们这个年龄的男人对待孩子也是这样的态度。
“我希望他以后可以像你一样,能文能武,征战沙场。”
“我觉得他一定长得很像你。”
“我觉得是个男孩子。”
“你以后要不要教他武功?”
这时候澄琉已经喋喋不休了很多话。
梁真依然一一说好。
他这时候已经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那些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