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琉璃空人心》潇湘紫瑶

120、步步紧逼

　　廊桥画舫，云霭茫茫。滹曦枪尖含霜雪，旋身踏叶穿林间，执枪势凌云。应是料峭春风寒，薄衫难抵御。枪尖落，足顿落船中，随水入青莲。

　　红袖染画屏，水月共盈盈。夜初深，笙歌软语絮絮入耳，朱罗幔帐层层掩映。青春娇美的舞姬穿梭其间，香风满怀，唇齿生艳。

　　舫中熏香甜烈，拓跋嗣臂上枕着这几日献艺的女子。她们年轻，妩媚，江南滋养出的小家碧玉，一颦一笑都透着俏皮不拘的烟火气。

　　甚至于她这些姐妹，虽只中人之姿，却也因为浑然天成，颇得意趣。

　　雪肌带笑，云鬓柔贴，楚腰嬛嬛迷人眼。见惯了宫里头的规行矩步恭谨持重，唯有这样的新鲜丰满，才能短暂安慰自己日益疲倦的内里。

　　桂棹兮兰浆，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拓跋嗣温酒小醉，十指如葱搛着酒杯，浸了蜜似的引人入胜；船稳稳驻于水面，思绪却在这温柔蓄成的池子中浮沉。想自己万人之上坐拥盛世，却少能这样亲自触到此等人间温热。

　　府里的嫔妃总是冰冷的，谨慎的，连见到自己时的笑容，都带着深深的颓色。

　　一个个曾经盛放的女子，满头珠翠戴久了，就都成了欲望的幽灵，唇上染的是宫墙的朱漆，和着家族的血色。

　　眉头紧锁，细小的疼从太阳穴穿过前额，一阵一阵带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薄薄的唇一开一合，言语都是对自己的指责。

　　措辞是那样的锋利而让人难堪，自己竟想不起，她初伴身侧，那样的直率柔情，是什么时候了。

　　心下不悦的很，唯有拥紧怀中娇顺的人才能稍稍缓解。

　　年轻的躯体总是滚烫的，托在掌中仿佛没有骨头，那是不受束缚也不曾被寂寞与心计矬磨的放纵，宽敞的容纳着自己无处安放的压抑与紧张，稍稍抚平岁月留下的褶皱。

　　可她们懂什么，她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原是美德，而不懂，却又自以为懂得一些，就能将所有的好败坏殆尽。

　　乐音忽停，红影破碎。上官婉柔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傲然面目出现在拓跋嗣眼前。

　　怒意带着疼痛层叠堆上胸口，随着她字字铿锵落地粉碎，怀中温度骤然流逝，空余一捧虚妄，什么情意，都随着夜风，荡然无存了。

　　多年来的严苛自持已然耗尽心神，她此番仍旧步步紧逼到自己面前，到底是不给彼此留一分脸面。

　　尴尬之余又有些畏惧她将出口的话，血气上涌却目光冷冷，想要以多年冰封将二人隔开。

　　“你看看你，出宫这几天像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对贵妃娘娘的死仍然放不下，可是贵妃娘娘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拓跋嗣冷淡地看着上官婉柔，丝毫没有半分情意。

　　“对，我是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懂，自从你得知贵妃娘娘死后就整天借酒消愁，将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带离了京都，如今却在这江南画舫上夜夜笙歌到底是什么意思？”

　　“国事繁重，难道本王连这一点自由你都要限制？”拓跋嗣慵懒地说着倒是显得漫不经心。

　　“原来，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竟然这般昏庸无能。”上官婉柔没好声气道。

　　“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本王把你丢下去？”拓跋嗣有些恼怒地看着上官婉柔。

　　“我还怕你不成，你这般不清醒，我就是落水也要让你清醒。”

　　“你！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本王丢下船去！”拓跋嗣气急败坏，眼看着上官婉柔差一点就要被丢下船去。

　　“住手，都住手！”一阵女声响起，姚静姝走了进来，看着一众人等。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姚静姝看着上官婉柔和拓跋嗣吵闹不止，缓步走上前来制止了他们的争吵声。

　　“婉柔妹妹，我知道你很不解为何殿下要带我们撤离京都来到江南，对吧？”

　　上官婉柔听着姚静姝所问的，正是自己想知道的，就点了点头。

　　“其实殿下被封为太子后，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太子之位有多少人觊觎，我想妹妹也应该很清楚。而殿下惹恼了父皇，如今他正在气头上，殿下自然是不敢出现在父皇面前，出宫躲避也正好让父皇可以消消气，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上官婉柔一边听着姚静姝说，一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也不无道理。

　　但拓跋嗣今日之举确实有些过分，这完全不像太子所做之举，于是上官婉柔又不满道：“静姝姐姐，殿下带我们撤离京都没有错，可是你看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此举实在太过于轻浮。”

　　姚静姝温婉一笑，似乎明白了上官婉柔的意思，只是温柔地先劝解她：“妹妹的心意姐姐明白，不如你先和淑儿妹妹她们去用点心，我来帮你劝说殿下，如何？”

　　上官婉柔见姚静姝开了口，也只好作罢不再闹了，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妹妹就先告退了，劳姐姐费心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拓跋嗣看着姚静姝有些自愧，自己只是想借此机会放松一番，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和江南歌姬寻欢作乐，醉里与美人逍遥，的确是有失风范。

　　“静姝，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拓跋嗣低沉道。

　　姚静姝听着他这样询问自己，看出他是有意悔改，摇了摇头道：“不，我知道太子之位对你来说是道沉重的枷锁，母妃没了你也很悲伤，使你太过于压抑。但至少你还有我们，对不对？”

　　拓跋嗣微微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是我堕落了。母妃若知道我这般浑浑噩噩，只怕也会对我失望。”

　　姚静姝摇了摇头：“好了，婉柔的性子你也知道，她是个直肠子。本想着劝解你，只是用错了方法而已。”

　　“嗯，我不怪他。她是好心我知道。”拓跋嗣轻轻揉着额间，终是有些乏累：“罢了，有些乏了想歇息。”

　　“那，妾身服侍殿下歇息。”姚静姝笑了笑。

　　“嗯。”

　　深夜，十几条身影犹如鬼魅，缓缓向画舫上靠近。

　　上官婉柔刚沐浴完，发现有动静眼神中无一丝平静，只剩下了警惕宛如守株待兔的猎人。

　　守夜的侍卫都睡在了画舫外，守夜的婢女也都在厢房门口，上官婉柔静静做着针线活，但心神不定。李淑儿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但没有多问，只是自己走过去将灯芯拨的亮了些。

　　缓缓过了一个时辰，上官婉柔侧头靠在枕头上。李淑儿以为她睡着了，屋外仿佛有一阵奇异的动静，上官婉柔听得真切，但只是辗转反侧继续假寐。

　　此刻，屋外不知是哪里来迷雾香料的味道，守门的侍女一下子都倒在了门口，潜入进来的黑衣人看着厢房都熄灭了灯，想来也是动手的好时机。

　　只要全部的人先冲进拓跋嗣的屋子，迅速制服了他。然后再将他的王妃小妾们拿来做要挟，一切水到渠成。

　　然而刚刚推门而入，便听到一句冷冷的逼问：“你们是谁？”

　　拓跋嗣坐在床榻上，盯着这些来势汹汹的黑衣人，没有一丝惧怕。

　　“殿下，恐怕这些人的来头，怕是不会太简单。”上官婉柔走了出来，眼睛雪亮地看着。

　　“杀，只留一个活口！”拓跋嗣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命令。

　　一阵打斗声席卷而来，屋外、窗户、房梁悄无声息地冒出无数身影，将闯进来的黑衣人包围，目光如淬出来的膛铁。

　　硬而烫，独且狠，不闻令喝，四方寰宇，无往枷锁，由一声寒嗤自鼻间溢出。

　　“杀人也要看时辰，半夜扰人清梦实在是讨厌。”

　　良久，待稍复平静，拓跋嗣却抬眼忽见一个黑衣人带憎色，飞驰疾步前，末音绕梁，弓腰俯身，一时居高临下，鹰眸将摄人魂。

　　腰间短刃已亮锋芒，唏嘘叹声不休，碧墀前琳琅划空，便闻得“啪”的一声，血穿破肌肤而出，热洒身前，拓跋嗣近身披头散发，眉目间已全无当时凌厉声色。

　　“说！是不是拓跋绍派你们来的？”上官婉柔冷冷问道。

　　“快说！”拓跋嗣也逼问着。

　　“哼！”黑衣人狠狠盯着拓跋嗣，随后就咬舌自尽而死。

　　“殿下，他死了。”上官婉柔看着死去的黑衣人，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面上显得很是平静。

　　厢房内一地残红和黑衣人的尸体吓坏了姚静姝，从进来人的那一刻她就彻底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受了刺激。

　　拓跋嗣看着姚静姝，望向上官婉柔说着：“你先送静姝去你房里，然后你过来画舫廊外，本王有话要问你。”

　　上官婉柔点了点头，搀扶起了姚静姝：“来，静姝姐姐你去我房里睡。”

　　半晌，上官婉柔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夜风吹起涌动的水波，拍在船身之上。湖面上波光粼粼，灯火阑珊倒影湖底泛起层层涟漪。

　　乍暖微凉的春夜，在今夜却如同初秋的寒凉。拓跋嗣斜靠在椅上幽幽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与淑儿一同在厢房的时候就感觉门外好像有人来过，我自小对气味就很敏感，放出迷雾香的那一刻我就发觉不对，所以就从让采薇先去厢房的后门去告知你，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这么多人。”

　　“你是不是有点太低估本王了，虽然如今是在府外，当护你们周全还是做得到的。”拓跋嗣身体微微一颤淡淡道。

　　“没事就是最好的，只是我觉得拓跋绍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这次他虽然没有得逞，但保不齐他还会不会在派人一路追杀。”

　　听着上官婉柔的话，拓跋嗣警醒了过来，王府所有人的性命他都要顾及和保全。

　　这对于他来说也是要紧之事，拓跋嗣静了片刻，沉声道：“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躲到庄户人家去。”上官婉柔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庄户人家？”拓跋嗣疑惑不解。

　　“如果觉得委屈，可以去做生意的人家里小住。至于费用，多给些银两也就不算什么了。”

　　拓跋嗣微微站起身，凝神了片刻道：“那就按你说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