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大好》唯作尔

3、叁

　　少年微微一愣，转头看见江延衣衫不整的样子，一下笑了出来。江延莞尔，低声念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少年遂起身跪道:“学生叶蕉见过圣上。”江延咳嗽两声道:“免礼。你是哪儿的学生？——是哪位皇子的伴读么？”叶蕉道:“学生于此苑学丹青之法。”江延走过去看那副画，素绢上勾勒了一副仕女图，虽眼眸尚空，而已见女子之柔美温润，不禁赞道:“学得倒不赖——师承谁家？”其实江延如何有空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见叶蕉可爱，逗他说话罢了。“我说了圣上也不知道的。”叶蕉回道。“哦？”江延好笑道:“看来并不是什么名师了，朕不问也罢。”叶蕉认真道:“并非是先生无才，只是圣上日理万机，恐怕不能尽知的。”江延笑着睨他一眼，只于案前坐下来，悬腕轻勾，示意叶蕉来看。叶蕉的仕女固然明丽，然而是画千万女子通体魂魄，不见其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江延一双凤眸勾就，方觉此画有魂有魄，女子之凤仪葳蕤，气度雍容。叶蕉眼露钦佩之色，不知江延精于此道，少年时也曾钟情花鸟山水，是个风流纨绔，脸颊微红，低着头避开了江延戏谑的目光。
　　恰已近正午，苑外有人低声问道：“圣上可起来了？”江延闻声道：“进来罢！”于是那小太监引着十几人鱼贯而入，给江延更衣净面，各有各的事做。叶蕉哪里见过这等气派，心中更加觉得皇家威严，以后定要出人头地才是。待收拾完毕，小太监问道：“圣上午膳可要在这里进吗？”江延奇怪的瞥他一眼，边走边道：“当然是回景曜去……啊，去丹砂阁，朕许久没见美人了……”又回头对叶蕉道：“你虽有天赋，笔法尚稚嫩，只待练好了，朕便召你作文使，此事再说。”便乘辇去了。江延这人，从小便是贵公子，大了做了许多年皇帝，愈发养的目中无人。今日这一番话，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只怕撂爪就忘，出了眠棠园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他毕竟是皇帝，威严气度，风神俊朗，足以令叶蕉倾慕。
　　今日一遭，要沦陷的人尚不自知，要偿债的人，已经心猿深锁。
　　这一边飞雪初霁，正是冷的时候。江延要去丹砂阁，着实与那阁中美人儿没有关系——他是惦记那阁子里的小厨房了，和个孩子似的馋嘴。江延这一大驾光临，朱美人心花荡漾，许久不见人气的阁子也热闹起来，忙进忙出，点灯传菜的，众人都喜笑颜开，却为了江延一人罢了。这一边江延心心念念等着的暖锅儿上来——小巧的红瓷双耳锅，雪白的菊花汤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配上两三盘儿薄得透明的野鸡卷儿和牛羊肉，可不是冬日里一大乐事！江朝虽然定都南方，可到底是北方人，口味自然偏向这样的东西，加上旁边朱美人儿温香软玉伺候的十分周全，江延也愈发的放松下来，整个人脸带笑意。果然第二天，就有旨升朱美人为嫔，搅得整个后宫都不太平。江延并不管那许多，他骨子里是个纨绔，虽然有志于江山社稷，可他极聪明，只是用心些便可无臾。如此这般，大臣们也挑不出他的错，其他的小事——像是风流多情，言谈轻佻，只要他还肯在朝上做个样子，也都不去理会了——更何况有方渠守在北疆辅佐他。

　　新年的休沐很快过去，方渠在家闲来无事，整日里陪母亲说说话，督促方清看看书，也就很快过去了。只是虽然他在北疆时也曾向往这样平静的生活，可真让他闲下来，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儿郎，哪有不难受的？幸好新年朝后，江延命他与峦卿珵交接，暂去去营中指导，他收拾妥当，也便就去了。峦卿珵这一个新年可是沉浸在欢悦中了，如今见了方渠，更像是撒了欢儿的兔子，到处的指给他看，生怕人不知道他有将才似的。方渠看着他和看着方清一样，都是孩子罢了，也愈发的惯着哄着，平日里也只是提点他。刚到营中那晚，整个禁军都是要出来迎将的。若是别的将军，只怕还要趁机收服人心，鼓舞士气，但方渠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令将士们安心了——许多人都和峦卿珵一般，是听着方渠勇破北夷的故事长大的。然而场面话总要说一说。方渠举起酒碗道：“我已听说了，峦将军定了禁酒的规矩，这是很好的，你们也应懂得将军的用意——不过今天暂且破例，”说着笑看问峦卿珵：“还请峦将军给我这个面子。”峦卿珵哪里有说不的份，只怕方渠要他跑到十里外打壶酒去都愿意的，连忙点头道“将军请。”方渠才笑道：“今日喝过酒，就算我与诸位结了兄弟，日后自是彼此照应——”说罢一饮而尽，又道：“我看见兄弟们今日列队的气势，便知峦将军想必已说过这些话了，军风严明，很显禁军风范。”峦卿珵乐的和得了糖的孩子似的：“将军过奖！”这一边酒过三巡，底下士兵的说笑声也大起来，十分热闹。而峦卿珵酒量不佳，花果小酿还能喝上一些，军中的烈酒，灌上他两三碗，人就痴痴的了——他确是不像个武人，不仅长得不像，就连喝酒也和那些个酸秀才似的。这会倚在将椅上，双颊酡红，桃花眼儿氤氲着雾气，还笑着和方渠搭话儿呢，说什么“听说将军剑法很好，我要和您切磋切磋……”这话算是好的，一会儿就满嘴的胡话没有边儿了。方渠见他这幅模样，没奈何只叫了人先送他回帐去，自己这边应酬一会儿，也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