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本纪》鬼面獠君

7、端午认师

　　虽说赵铭宇的妃子比起燕国前三位皇帝来说，是要多一点儿，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不好女色。
　　宫中众多的妃子，都只是因为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宋皇后生了凌寒这个郡主后，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不能再孕，这才选进来的。
　　苏贵妃，也是先帝不愿意看到一国之储君后继无人，所以才做主替赵铭宇选了礼部苏尚书之女，做了侧妃。
　　所以，说起所受的宠爱，哪个妃子也不比别人多一点儿。
　　要想在宫里过得好，自然得从别处下手，抬高自己。
　　比如王淑妃会推拿，能时不时给太后按摩一下，疏通疏通筋络。吴德妃下厨的手艺也是一绝，常常给太后端些新鲜的吃食过去。林贤妃是朵解语花儿，说话讨人欢喜得很。
　　但这些都只是一些小手段，有子女的妃子们，当然还是觉得把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更靠谱。因此教导子女还是很用心的，至于是怎么教导的、教些什么，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不过，除了苏贵妃的孩子，最大的二皇子下个月才到两岁，三公主比他还小两个月，就不要指望他们能背个诗什么的了。
　　今日，虽只是内宴，但也有歌舞助兴。
　　寝殿周围绿树环荫，殿内也放着冰块消暑，案前还有冰镇过的菖蒲酒，因此，即使现下阳光正盛，殿内也不觉燥热。
　　苏贵妃微笑着温言问太后：“母亲近日来睡得可还好？天气是越发热了，母亲可千万珍重身体，要是这冰不够了，一定要叫人赶紧送过来。”
　　“宫中的事情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你接手了大半年，管着这宫中的一应事物，没看你出什么差错。这些事情你处理就好了。”太后也没怎么为难她。
　　几位妃子陪着太后就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了起来。
　　“话说，你最近在干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天天待在殿里看书啊？怎么不让那两个小娘子多进宫来陪陪你啊？”赵婉如盯着凌寒问道。
　　凌寒也的确不可能天天看书，旬休日倒是会去看看那匹叫墨云的小黑马，偶尔练练射箭。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干的了。
　　虽说认了范兮彦这个先生，但一来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凌寒这个小女娃娃做弟子，二来凌寒也觉得人家一把年纪每日上朝挺辛苦的，没事就不去打扰他，打算只自己看书看到不会的地方再去请教。
　　“那小姑姑最近又在干什么？婚期推迟到明年，你也不用赶时间，慢慢准备就好了。我却也没怎么见小姑姑你去哪儿玩儿啊？”凌寒的眼神充满疑问，漫不经心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赵婉如却是唇角轻敛，神秘一笑：“哼，秘密，不告诉你。”
　　实际上，凌寒对她的秘密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宴饮还在继续，凌寒已经差不多饱了。过了不久，赵铭宇站了起来跟太后道别：“那我和雪儿就先回去了，娘您注意身体，我改日再过来看您。”
　　太后叮嘱：“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可别让朝政把自己累坏了，注意点儿分寸。”
　　这边凌寒也跟赵婉如道了别，起身道：“那祖母，珍重身体，儿告退。”
　　“去吧。”太后慈祥地看着二人道。
　　随后，凌寒与她阿耶就同坐步辇回去了。

　　趁着这剩下的半日清闲时光，父女俩久违地谈了一次心。
　　赵铭宇取了凌寒她娘生前最常用的一把琴，弹起了《胡笳十八拍》。虽未唱词，琴音亦是委婉悲伤，撕裂肝肠。
　　相传，此曲是由被掳至匈奴十二年后，又由曹操派人赎回的蔡文姬所作。写她被掳西去，在胡地生育二子，别儿归国，重入长安，思念故乡而又不忍骨肉分离的矛盾与痛苦。
　　“阿耶想娘了吗？”凌寒平静地问。
　　赵铭宇不答反问：“你常与温郎在一起，觉得他怎么样？”他语气轻描淡写。
　　凌寒想了想：“我自是喜欢他，他也爱粘着我。学识、礼仪都远出人意料，苏姨教导得很好。”
　　曲罢，凌寒笑着给赵铭宇奉上一杯茶。
　　他道：“你有一阵子没去见你先生了，明日午后有空，去见见他吧。”
　　这话实际上就是让她去接受她先生的检查。
　　“知道了，我会去的。”
　　赵铭宇见凌寒应得随意，也不得不为范兮彦正名了：“我知道你平日里有很多时间，多去见见你先生吧。他对很多事情的理解远超常人，当世有名的大儒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凌寒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与阿耶一起见她先生的时候，当时并无深谈的机会。
　　“不过，拜师礼还是等明天过了再说吧。”凌寒决定明天见过范兮彦之后再做打算，若是真如阿耶所言，那她一定心甘情愿、恭恭敬敬地给他行拜师礼。
　　赵铭宇也知道这二人之前见面并未深谈，凌寒又隔了许久都没去拜见，他总还是得催一催。见凌寒上了心，也就不多说了。

　　翌日，午后。
　　即使说要去见先生，但也不是能马上就去的。因为最近朝中似乎比较忙，赵铭宇时常临近日中才下朝，凌寒也只能等先生用过午膳再去。
　　说起凌寒的这位先生，长安城里可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范兮彦是进士科状元出身，没经过几年的守选，直接马上去考了博学宏词科，被授予了正九品上阶的校书郎一职。这可是最良好的出仕起点之一，前程远大。
　　随后，因为校书郎能随便翻阅朝廷藏书，范兮彦就整日整日待在集贤书院，遍览藏书，引得无数文人歆羡。要知道在如今，书可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奢侈品了。
　　以后的数年间，他也是青云直上，不仅当上了翰林学士院的承旨，专掌拟定诏令，还很快成为了第一个从翰林学士院出来的被授宰相之职的人。给了天下学子们莫大的鼓舞，深受文人敬仰。
　　凌寒得了阿耶的提醒，知道范兮彦没去政事堂与各位宰相商量事宜，而回了学士院，所以就带着人直奔在麟德殿西南边的翰林学士院。到了之后，凌寒随即下了步辇，径自入内去寻她先生。
　　范兮彦既是翰林学士承旨，又是加了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衔的宰相，因此，有一个独立办公之所也不奇怪。
　　凌寒往内走时，正见他朝外而来。想是听见了其他人行礼的声音，知是自己，这才来迎。
　　他穿的是正三品官员朝服，用紫色大科绫罗所制，束金玉带，十三銙，蓄着长须，相貌堂堂，不疾不徐地对凌寒道：“见过大公主殿下。”
　　凌寒回礼：“见过先生。先生快请坐吧。”二人先后落座。
　　范兮彦本以为，隔了这许久大公主都没来见他，许是不打算拜师。公主年龄不大，爱玩儿也是很正常的。他也乐得清闲，能留出许多时间给自己。
　　“大殿下今日过来，可是遇到了什么疑惑？”
　　凌寒道：“的确是有。先时觉得先生每日忙于朝政，儿不好打扰。只打算自己读书，待遇到难处再来问先生。先生可不要觉得我愚顽不堪，不思进取。”
　　“殿下言重了，有何疑问但讲无妨。”范兮彦气定神闲道。
　　凌寒顿了片刻，道:“以前，祖父在世时，长安城内最有权势的女人不是祖母，而是新城姑祖母。如今，阿耶理政已有四载，新城姑祖母仍旧是最有权势的女人。不知先生如何看待？”
　　范兮彦答:“新城大长公主长于宫廷，擅权势，懂用人，观如今朝堂其追随之人即可知。但其母身份低微，既无才名也无德名，不擅教导。夺其行事，不善治国。先帝在时，皆因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各司其职，方能运转。”他喝了口茶又道，“且近来她春秋已高，识人不比先时精明，其麾下许鸿永之流不在少数。若仍放任其如此行事，长此以往国必大乱，此为臣之所想。”
　　“先生所言甚是。”凌寒听了他一席话，默了片刻道。
　　这时，他又道:“公主殿下得皇后与陛下亲自教导，若能动循矩法，或可在史书留下贤名一二。臣奉劝公主，勿效新城大长公主行事。”
　　凌寒看着他道:“我当然知道新城姑祖母不值得我效法。不过先生以为，我将来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史书上留下个贤名而已吗？我观新城姑祖母确实可惜，她若是更有雄心或欲望一点，当年能否更进一步也未可知。难道先生也同意后宫不得干政一说吗？”
　　范兮彦捋了捋胡子:“女子多情，易为他人掌控。唯有博览群书，增益学识，方能明辨事理，不至被人蒙蔽。后宫乃皇子公主生长之地，其间之人更应博闻多识。如此，纵然参政，也无不可。”
　　凌寒心中震惊，她本以为范兮彦也是认同后宫不得参政一说，才劝她莫效仿新城姑祖母。哪想到他只是觉得新城学识不够，易受蒙蔽，甚至也不反对后宫参政。
　　这一观点对大部分人来说，真可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虽然前有新城这样厉害的女人掌控朝政，她也确实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但硬要说出来，没人会觉得女人可以参政，新城也只是因为身份特殊，他们的骨子里还是认为女子是不应该干政的。
　　而范兮彦却认为女子参政是可行的，虽然只局限于宫廷，也当真可算是孤雁出群了。
　　因他对女子的看法正暗合了凌寒的心意，固凌寒当即道:“先生所见通元识微，学生愚钝，求先生今后不吝赐教。待儿与父亲定下时日，再来行拜师礼。”说完，她向范兮彦行了个大礼。
　　范兮彦也清楚，凌寒乃陛下爱女，其所受宠爱比之当年太宗对新城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受新城大长公主的影响，公主们想效仿她弄权，也不难理解。就连陛下的两个妹妹吉昌长公主与丰阳长公主也与新城走的很近。
　　范兮彦心想，若是他能把这个将来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新城的公主给教导好，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范兮彦沉声扶起凌寒道:“公主多礼了，臣既然答应了，将来必当尽心竭力。”
　　至此，他二人终于确定了师徒关系。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范兮彦一直教导、辅佐凌寒，亦即今后的北辰公主，直到她登上帝位，天下大治。
　　而范兮彦则成为了不仅在睿宗朝任宰相，而且还在昭康前期的任四贤相之首的一代忠臣。此为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