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冬阑溪北

4、名字

　　【四】
　　阿荇坐在死亡之海旁边一棵枯树下，一针针缝补自己的衣服，时不时看一看前方转角处自愿为她放哨的陆顷崃。这明教大小伙赖着她收了他的猫，愣是要阿荇跟他回营地。
　　阿荇摇摇头，缝着衣服。
　　一路上的坎坷，她这件衣服满是密密针脚，可比那丐帮弟子一身好不了多少。反正也要开春再回万花谷，不如去买一匹布，自己缝制一件冬装？
　　阿荇又摇摇头，继续缝衣服。
　　出谷前，为了给爹爹置办冬装，阿荇身上早就没有闲钱了。又想起爹，阿荇抬头看着天边那轮分外明亮的月，也不知道爹是不是有人照顾，吃得可好？还是把这些钱存着，回去给爹爹再置办春装。
　　人活着，不就为个四季轮转吗。你等着谁，谁等着你，都是要在一个活着的前提。可惜，爹再也等不到陆星回来。他的四季，比所有人都显得孤单。
　　那么自己呢？
　　阿荇回过神，再看向前方转角处，哪里还有那只陆大喵的踪影。阿荇不禁想，半刻钟都坐不住，果然跟猫科动物是一家人。不过走了也好，免得再像个汤团一样粘着自己，让自己随他回营地。
　　阿荇收了针，看着自己一手的冻疮，哈了一口气，搓了搓，也不等陆顷崃，自顾自往前走。
　　才走到半路，就看到路中间上蹲着三只猫，黄的白的花的，排成一排，恰好挡住前面的路。这个陆大喵，真的二十几岁了？一只幼稚大喵。
　　阿荇抬脚跨过这一排猫，猫儿旁边就浮现出陆顷崃的身形来，而那陆顷崃怀里抱着几匹布料，黑色紫色，恍恍惚惚的，跟他的臭脸色一个色系：“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走了，我差点就找不到你了！”鬼话，就算她走到秘道里，他也能循着足迹找到她……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阿荇笑，就是要他找不到啊：“哦，一个人习惯了，我忘了还有个你。”
　　一句话，堵得陆顷崃脸都绿了：“亏我还想着你手受伤了，拿针都拿不稳，急忙去给你拿药买布呢，你居然自己丢下我就走了！”句句真心，却也句句指责。
　　阿荇失笑，这语气，像是相识十数年的老友一般，让人觉得自己真正的罪大恶极。
　　急忙给陆大喵顺顺毛：“哎，是我又做错了。我不该不跟你讲就走了，我以后要走，会先提前给你说的。”
　　那陆顷崃看着阿荇一双手冻得青紫，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掏出一张干干净净的狐皮，塞在阿荇手里：“这是以前我猎来的沙狐皮…搁在屋里也没个用处，你、你看看能做成手套不？”
　　阿荇捏着温暖厚实的沙狐皮，叹口气：“嗯，谢谢，我收下了。你看，你为我指路，还给我了狐皮，我也能找到路，也不怕冷了。你还是回家去吧，莫要跟着我了。”逐客令下得很直接。
　　那陆顷崃当作没听到，继续从包里掏东西：“这是金创药，治你手上的冻疮很有效的；这是马奶酒，你喝一口会很暖和的。对了，还有这几匹布，我看你穿的这俩匹颜色，就买来的这一样的颜色。”
　　阿荇的重点放在了很奇怪的点上：“颜色不是一匹一匹的啦，不是两匹颜色，而是两种颜色。”
　　“哦，两种颜色。”陆顷崃眼睛弯弯，“你看，我给你这么多东西，你要回答我！”
　　阿荇一听，心知中计了。便摇摇头，继续找茬：“不是回答，是回报。”
　　陆顷崃看着阿荇，点点头：“哦，那你得回报我。”
　　阿荇就开始掏腰包里的钱袋，陆顷崃一看，吓一跳，急忙捂眼睛：“别别别！你不要脱衣服！！这！这……这点东西……你不用以身相许啊！！之后我给你个好的……到时候你再……也不迟呀……”
　　话还没说完，阿荇抱着那两匹布就往陆顷崃头上砸去：“以身相许个鬼！我在给你拿钱！”真个凑流氓！
　　陆顷崃揉着脑袋，嘻嘻一笑，故意显得有点失望：“啊、原来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阿荇手一摊，最多就只有一些碎银了。陆顷崃扭过头：“哼，你们中原人就知道用钱砸人，真没有诚意。”
　　得得得，又扯到中原人，这人有地域歧视呢。阿荇哭笑不得：“是，喵大哥，我又错了，我不该拿钱砸人……那你要什么，你直说啊。”
　　“这样吧，我给你这些必需品呢，你用得到。我也要个能用得到的！”陆顷崃扯着嘴角笑，阿荇看着他，心里一边想着妖孽啊，一边继续掏腰包。
　　“可是我只有这些碎银了……”阿荇很不好意思。
　　陆顷崃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眉毛上挑，显得有些痞：“哦，只有碎银了呀……你身上明明就有我能用的东西，你给不给？”
　　阿荇一愣，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陆顷崃一看，仰头哈哈哈地笑开了：“哎呀别想多了啊！我只是想跟着你学中原字，你是想到哪里去了呢？”
　　阿荇黑着脸转身就走，陆顷崃在身后追：“哎哎你走错路了，路在这边。”
　　阿荇不开口，又转了身继续走。
　　陆顷崃急忙抱着布匹和狐皮跟了上去：“好啦，我错啦。你别气啊……你看，你有人带你玩遍明教，肯定比你一个人瞎逛更好啊。我也可以学好中原字，以后就可以娶中原的媳妇儿啦。这不是两个都很美吗！”
　　阿荇：“是两全其美！”
　　陆顷崃趁热打铁：“对对对！你看，这笔交易简直是两什么什么美！你真的不要？”
　　阿荇回过头看他：“是啊，交易而已。”从陆顷崃怀里夺过布匹，阿荇明显放缓了脚步。
　　陆顷崃笑嘻嘻跟上：“那我们先学什么呢？你要不教我背诗吧，我会‘床前明月光，大漠亮堂堂’……”
　　阿荇：“……”我是聋哑人，我听不到，我不说话，我静静看。
　　走到一个茶棚处，阿荇打算在此过夜，就找主人家拿来剪刀，就开始裁布匹。剪刀在月光下闪亮亮的，陆顷崃看着阿荇手指纷纷，剪刀一下下落在布匹上，觉得阿荇的索性喝着茶，托着腮，直勾勾盯着阿荇的侧脸看。
　　明教是一个适合奔跑的地方，宽敞，辽阔。陆顷崃就在这片土地上跑大的。如今为了一个不相熟的女人，连每天的勤修不缀都不愿意做了，只跟着这女人慢慢悠悠到处走。陆顷崃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女人除了脸还可以看，其他简直没法入目啊。破烂烂的衣裳，冻得长满冻疮却灵活的手，还有那双眼睛……哦，对了，就是那双眼睛。
　　明教人的眼睛是在沙漠里挣扎出来的，偏黄，或偏蓝。而这个女人的眼睛，黑得跟黑猫似的，在看见这女人的眼睛那一瞬，陆顷崃想到了夜晚。
　　安静，而平和。
　　陆顷崃喜欢夜晚，夜晚不用隐身，就能将所有藏起来。
　　而现在，陆顷崃托着腮，看着这个女人的侧脸，嗯，不管，她收了他的小黄猫，她就是他的了。
　　阿荇手里针线不停，也没转过头看他：“把脸别过去。”
　　“我不。”
　　阿荇就不管他了，继续针线活。
　　等所有针线活做好，已是月上中天，店家没有打烊，只靠在柜台处睡了。阿荇回过头看陆顷崃，却发现他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阿荇坐在茶棚最内的椅子上，陆顷崃趴在最外面的桌上。中间隔着几张桌子，和几步远的距离。阿荇放缓了呼吸，看着陆顷崃的头顶，只看得到他那雪白的帽子。
　　等自己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在大晚上盯着一个睡着了的男人看了那么久，阿荇简直羞红了脸，小心脏扑通扑通提醒着她自己。阿荇急忙抱着做好的衣物起身，因为慌乱，不小心腰碰到了桌沿，疼得她深深吸一口气。
　　这厢才起身，那厢陆顷崃已被惊醒，急忙上前来：“你没事吧？”
　　阿荇看着陆顷崃，按着躁动的胸腔，不知是安慰陆顷崃还是宽慰自己：“没事，没事。我没事。”
　　陆顷崃就放了心，一低头就看见四只沙狐皮手套静静躺在桌上，好生惊讶：“咦？这一双大大的手套是给我的吗？”也不等阿荇回答，兀自拿起大的一双来戴上，不大不小，合适极了！陆顷崃笑。
　　阿荇垂眸：“哦，剩下太多，觉得浪费，看你也没有戴手套，顺手做了一双。”
　　陆顷崃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谢谢你啊！”
　　阿荇伸手拂了拂额角的碎发，看向别处：“不用谢。”
　　然后就没了语言，二人坐在茶棚里，齐刷刷望向茶棚外。还是陆顷崃打破了尴尬的宁静：“那个，我能叫你阿荇吗？”
　　阿荇也不看他，点点头。
　　“那，你教我写你的名字吧，阿荇。”陆顷崃拿起一只竹筷，走到沙地上，回过身看向阿荇。
　　阿荇很惊讶：“你不先写写你的名字？”
　　“哦，对哦。那你教教我写我的名字吧。”然后从袖口掏出一张字条，上面用汉字歪歪扭扭写着“陆顷崃”三字。阿荇走过去，也拿了一根筷子，两人蹲在沙地上，握着筷子写中原文字。
　　学了好半天，陆顷崃终于能把名字写端正了，就开始缠着要写阿荇的名字。阿荇写下“方荇”，陆顷崃竟然第一次就写得端正了。陆顷崃解释：“你的名字好写，简单，我的名字太大了，不好写。”
　　阿荇纠正道：“不是名字太大了，而是，笔画多了，所以难写。”
　　陆顷崃想了想：“哦，我的名字笔画虽然多，但是，只要你会写就好！你的名字笔画少，但是我会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