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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随后,莫失将目光投向坐在最上方的男人,他名义上的父亲。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莫失就明白,为什么最重要的当事人罗母已经死去,然而莫家却轻易地认定罗贞就是流落在外的长子。罗贞与莫栉节的五官一模一样,而没有血缘的人绝不会如此相似。

      在莫失上下观察的时候,莫栉节也在看莫失。

      站在厅堂上的这个少年身姿如青竹般挺拔,凌霜傲雨,气质锋利如刀,令人见之忘俗。

      只一眼,莫栉节就知道自己的担忧都是不必要的事。这是一个好孩子,是他莫家的男儿。再看到跟在莫失后面用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女,莫栉节有些吃惊,算了算她的年岁,当即明白妻子当年离开时还怀了孩子,气得三尸神暴跳,又怒又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罗芸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嫌弃自己,委屈极了,不由地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莫栉节眉头紧蹙,正欲说话。

      恰在此时,坐在靠门处的罗绮霞袅袅婷婷地走到罗芸面前,取出一方雪白的锦帕,温柔细致地替罗芸擦脸,低声细语道,“老爷是看到你高兴,没有别的意思。十五岁的大姑娘,哭哭啼啼地可不好看。来我帮你擦擦!”

      罗绮霞低首安慰罗芸的样子如同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如花似月,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罗芸却无法欣赏。

      虽然在此之前从未谋面,但是罗芸本能地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罗琦霞,那个孤女,那个让妈妈失去忠贞的丈夫,离开家的罪魁祸首!

      她怎么有脸说话?罗芸愤怒地看过去,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无论有多少打算,此刻,罗芸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得到父亲莫栉节的承认。

      然而罗琦霞居高临下的怜悯挑起了罗芸心底的自卑,让她怒不可遏,教她失去自控。

      忘却了曾经的目的,那一刻,罗芸只知道,是这个女人,忘恩负义地夺走了她的父亲,让她的母亲郁郁而终。

      而这个女人是天底下最可恶的坏人,满肚子坏水,她的话绝对不能信的,说了什么不能做,就一定要去做!

      在罗芸的内心深处,藏着她不愿承认隐秘心思......她疯狂地羡慕着,羡慕那美丽的衣着,羡慕那优雅得体的谈吐,羡慕这些在少女年轻的生命里,所有欲求而不得的一切。

      这份羡慕在她心底燃烧,化为嫉妒,变成怒火,烧尽了罗芸的理智。

      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总会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此时的罗芸已经被妒嫉和不甘烧得一点冷静都没有了,变得不可思议。即使是本人,在事情过去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古怪,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咦,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罗芸正陷入此种境地,她近乎偏执地想着,如果眼前的女人从未出现,如果她从未出现......一切必然是好的,她不会失去母亲,也不会失去兄长,不会......不会明明是回到自己家里也无地自容,仿佛踏入这富丽堂皇的房屋的自己,都是一种脏污。

      这一切,都是她生来就拥有的,本该习以为常。

      在那一刻,罗芸感觉到心被撕扯着,让她痛苦不堪,她的心命令她嚎啕,她无法抗拒,也无法思考,大颗大颗如珍珠般的泪水从罗芸的眼中滴落,砸在地上。

      在陌生的房子里,对着名为亲人的陌生人,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妈妈,失去了温柔可靠的兄长,罗芸直觉的知道,退让会更好,如果接受来自对方的善意,无论是伪装的,还是真实的,对今后的生活都是有利的。

      即使如此,罗芸也没有示弱,她倔强地站着,一掌拍开罗绮霞的手,气势汹汹地瞪过去,用力一推,怒喝道,“我哭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走开!”

      这样复杂的情绪与思维活动,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在他人眼里,能看到的就是罗芸突然发难,行为无礼且粗鄙。

      毫无防备的,不,应当说是看起来毫无防备,罗绮霞踉跄着,后退好几步,一直撞到交椅,才勉强扶着案几站稳,她的脸上露出哀伤,头微微低下,露出洁白的脖颈,优美的弧度教人想起濒死的天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人忽略了岁月与时光。

      这让罗芸被嫉妒和怒火燃烧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但是罗芸不后悔。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她后悔。

      罗芸执傲地站在那里,如同在斗争中取得胜利的公鸡,趾高气昂,等待着责备与叱骂,那对她而言,是最好的赞誉!

      然而古怪的是,没有人,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在座的人似乎都是瞎子和聋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他们对冲突视而不见,既不喝止,也不调解。

      任由罗琦霞站在那里,独自伤心,仿佛一个被拆穿了的丑角,所有把戏都被人看透,无论多么卖力的演出,得到的也只有来自观众的嘲笑与讽刺。

      罗芸见此,气焰更是高涨,她可不会管为什么,也不去想后果,更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拿出恶婆婆挑小媳妇的架势,对着罗琦霞横挑鼻子竖挑眼,品头论足,把人贬得体无完肤还不罢休!

      罗琦霞低着头,脸色苍白,身体颤抖,既不反驳也不走开,任由罗芸羞辱,好像在赎罪一样。

      一时间,会客厅回荡着罗芸尖锐刺耳的声音,吵吵嚷嚷,不复清雅。

      莫栉节尴尬地膜摸鼻子,黄历真是一点都不靠谱,驱凶避忌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假话。亏他翻烂十几本,又找了七八个算命先生,才选定一个据说是诸事皆宜,百无禁忌的好日子,结果......

      丝毫没有帮助生母的念头,双胞胎不屑地转过头,连年纪最小的男孩也只是冷漠地看了看,便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似乎手上藏着一个世界。

      莫失有几分意外,这真的是亲生的吗?

      然而,不等莫失大开脑洞,莫栉节咳嗽了几声,压低声音道,“回来就好!回家就好了!贞儿,你离家久了,错过不少事情,为父有许多话要和你说。这里过于热闹了,不怎么方便,我们换地方说!”

      接着,莫栉节就带头起身,看似神态从容,脚下如飞,一会儿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无需提醒,三兄弟自发地跟在后面,依次排成一队,也飞快地撤离,莫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脑海里自动播放小鸭子跟着父母下河去捉虾的配音,场面顿时显得滑稽可笑起来,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转过头看看沉醉在报复的快意中的罗芸,只会在口舌上逞强,对亲人毫不关心,连朝暮相处的兄长换了都不知道,再想到魂飞魄散的罗贞,莫失不由地感到悲哀,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让一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少女变得恶毒且愚蠢,不自觉地背负着上一代留下的枷锁,变得面目可憎,行为可鄙。让一个赤诚善良的少年饱受苦难与创伤,付出生命与灵魂,去换取一个微茫的机会?

      莫失还记得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还有翻阅书本的闲情逸致时,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假如你认识以前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话意悲凉,极有感染力,却教莫失无法认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原谅有意义吗?或者说,会改变什么吗?说这句话的人,心底必然已经有主意的,心思坚定不移,既不会改变,也不打算改变。

      说到底,只不过是想得到更多,想利用这份原谅,借着这份同情,教人无条件的退让。

      过去是好人又怎样,是坏人有如何,难道是作恶的理由吗?

      堕落不需要借口,放纵也不是原因。人啊,永远都只忠于自己,忠于心灵,忠于欲望。

      想到这里,莫失露出嘲讽的笑意,他打算留下来,看看罗芸和罗琦霞两人能闹到什么地步。然而一阵轻快的脚步嗒嗒地冲他跑来,改变了他的计划。

      粉雕玉琢的孩童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慢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莫失,像是警惕地松鼠靠近美味的坚果,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抬着头盯着莫失半天,才伸出白胖的小手去拉他的衣角,用稚嫩的甜甜的嗓音对莫失说,“哥哥,我们一起走!”

      莫失挑起眉头,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可以称为弟弟的孩子,短短的头发不驯的竖起,却能令人感觉到柔软。他的眼睛里却盛满好奇,探出如同八爪鱼一样柔弱无骨的触角,在虚空中温柔地挥舞,轻轻地试探着、摸索着。

      有些痒,但是不讨厌!

      一股奇异的情感在莫失心头流淌,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无论缘由,善意总是珍贵的,值得去珍惜。

      没有拒绝,莫失任由小朋友拉着自己出去会合。

      对于莫失的离开,罗芸自然是求之不得,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再看看罗琦霞,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在她对莫失的感情里,害怕与需要并存,她需要一名兄长,同时也害怕着这位兄长。

      当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罗绮霞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似乎是欣喜,又似乎是愤怒,然而罗芸一无所觉。浅薄的人生经历让她抓不住事态的变化,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她只是凭着胸中的一口热气,莽撞地往前冲。

      罗芸看起来气势汹汹,却更像是幼小的猫咪在强大的天敌面前虚张声势,不合时宜地张牙舞爪。而罗琦霞固然默默忍耐,看似在下风,却不动色的掌握着局势。

      罗芸不是罗琦霞的对手。

      可是少女却没有自知之明,她得意洋洋,以为自己为母亲出了一口恶气,感觉为自己经受的委屈与苦难夺得了一点补偿。

      罗芸不明白,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长辈对名声是怎样的打击,给他人留下何等粗俗的印象,又给初次见面的父亲留下了多么恶劣的感官。

      这一仗,这见面的第一场战争,罗芸输得彻底而不自知。

      罗芸也永远不会知道,好心劝解她的顾婶,告诉她可以为她提供必要的帮助,好教她成为莫家的仆从的这个建议里包裹了多少毒汁,又足以让罗芸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在顾婶的身后,藏着罗绮霞的影子。

      罗芸被罗琦霞的表现误导了,她以为罗琦霞是因为运气才走到今天的地步......幸运地遇见好心人,逃离愚昧而贫穷的父母;侥幸地遇见软弱的正室,不战而胜,椒房独宠十数载,不是正室胜似正室。

      面对罗琦霞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样子,罗芸高涨的情绪渐渐冷却,像是褪去的潮汐,露出裸露的沙滩。来不及同水流一同离开的游鱼在干涸的沙地上甩头摆尾,奋力挣扎跳动,却无处逃生,耗尽气力后绝望地平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渐渐死去。

      霎那间,罗芸感到一阵空虚,无趣与乏味击中了心灵。她停了下来,嘴唇因为失水而干裂。

      她问自己,辱骂有用吗?能让妈妈活过来吗?能让以后的生活过得更好吗?是会教人少块肉还是掉张皮?可以令人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吗?

      不需要多加思考,罗芸摇摇头,得出答案,不,显然不会。

      辱骂,是争口舌之强,既不教人畏惧,也不令人醒悟。除了打草惊蛇,不会再有第二种影响,甚至会坚定作恶之心。

      放在案几上的茶碗印入她的眼帘,罗芸有些渴了,想走到过去坐着喝些茶水。

      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罗绮霞却行动了,她拉住罗芸的袖口,一双眼里盛满了关怀,看起来分外诚挚,“你骂我就好,打我也可以,可是别冲动。贞儿是你的哥哥,是你一辈子的依靠,你可不能得罪了他。”

      罗芸有些奇怪自己竟然听懂了对方没头没脑的话,懒得解释自己是想去喝水,也不想泻露出对莫失的恐惧和敬畏,罗芸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居然扯不出来?

      “喂,放开!”

      “你听我一句劝,别去。”

      试了不少方法,怎么都挣脱不了。无奈之下,罗芸说道,“我是要喝水!”

      罗绮霞不由得沉默了,差点维持不了温婉端庄的假面。

      同样是失散的骨肉,对哥哥热情喜爱,把妹妹冷落到一旁。

      以己度人,罗绮霞认为眼前脾气火暴的少女对兄长必然满腹怨气,人性自来如此,少要争,多也要争。

      别人有的,我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有。纵使是这样,依然欲壑难填,意犹不足。而若是反过来......天翻地覆也不为过。正所谓,患寡亦患不均。罗芸竟然不会愤愤不平?她真的半点怨言也无?罗绮霞仔细看了看,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走眼了。

      到底是久经风雨的老江湖,罗绮霞立即调整方针计划。

      片刻后,她对罗芸说,“这是我不对。你能理解老爷的苦心就好。他不是不喜欢你,是太高兴了。毕竟是男人,不如女子细心。你是叫芸儿对吗?芸儿,我给你端茶过来。”

      说着,罗绮霞放开罗芸的手,去取放在案几上的热茶。

      罗芸竟然傻乎乎地站着,等着茶端过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出罗绮霞转身前的那缕笑。

      她为什么要笑?罗芸反复问自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一时间,曾经看过的宅斗小说纷纷涌上脑海,下药、放毒,捧杀、陷阱,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从罗芸额头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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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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