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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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是在一片哭声中清醒过来的。
他趴在冷冰冰地地板上，浑身僵硬得如同岩石，一如他失去知觉前模糊的感应。天色已经暗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从黎明到黑夜，那么漫长的时间，在同一间小小的房子里，仅仅是一间屏风之隔，而他亲爱的母亲，那个柔弱的充满爱心的女人，永远天真如18岁少女，依旧跪在外祖父的灵堂哭泣，痛苦于最后一个长辈的死去。她太过悲伤太过痛苦，根本想不起看一眼她的儿子是否安好，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独自在屏风后，守着死去的人。
莫失冷笑，他早该看透，早该知晓。无论嘴上说的多么好听，他从来都没有那个女人口中不负责的男人重要。哪怕是亲生骨肉，哪怕是血脉相连，哪怕他从来都维护她，为她牺牲，为她付出，半点违逆都无。他一直记得外祖临死前的嘱托，“你母亲性子娇软，脑子也不灵光。都怪我，把她养坏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改不了了。本以为你父亲是可以托付的，谁想，唉，现在外祖父不行了，小养，你谁的话都别听，谁的都别信，用心去看，仔细想，好好的长，顾好自己吧！至于你母亲，等你大了，你给她一口饭吃就好。”
如果能回到那时，我多想说，外祖父，真正蠢的人是我呀，我的母亲半点都不蠢。
想到当年为了让母亲如意自己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羞辱，忍着继母的白眼和异母弟弟的谩骂，只为了求生父回来看一看母亲。想到自己本来可以读书识字，就算父母离异，凭着外祖父的遗产也是衣食无忧，可以如同其他孩子一般上学，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平平常常。然而外祖父的遗产被生父拿走，每月的生活费却被母亲作善事送给旁人，不到14岁就落到辍学打工，赡养母亲的地步。莫失笑得喘不过气来，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想起前生的种种，他失声恸哭，心如刀绞。
我是你的儿子，你唯一的儿子啊！母亲，我平日对你可有半点违逆，但凡你眉头皱上半点，我都要问上一问。你就是要割我的肉，我也不敢迟疑。
年少辍学打工，吃多少亏，流多少汗，我从来不说，你也不问，只管拿钱。我饮食无着得了胃病，痛得要死，却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你只是陪着我哭。回想我的一生，母亲，你给我的只有眼泪。
幼年时是外祖，后来是邻居的陈爷爷，然后是学校的蒋老师，工头李叔，好友王新。每次我们相处，从开始到最后，似乎只有眼泪。我被迫签字，放弃遗产的时候，你在哭。失去所有的钱不得不辍学打工的时候，你依然在哭。明明存够了钱，蒋老师说我能继续读书，家里却一点存款都没有的时候，你还是在哭。我带着心爱的姑娘回家摆放的时候，迎接我们的还是眼泪。
我真的好像问你，母亲，你常常可怜别人，救济他们。连流浪的猫狗你都能掉眼泪。我想问你，你说旁人可怜，你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你的儿子我？我早早负担家里，从记事起，我几乎没有一天轻松快活的。20岁到30岁，我遇见了三个好姑娘，她们都愿意和我一起照顾你。你为什么不愿意？你的儿子也30岁了，这辈子什么出息都没，我什么都没有就想有个家，你为什么要哭呢？
是，你的男人是英雄，是真男儿。他白手起家，创下好大基业，又踩着外祖父的家业成了名流巨商。可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活了三十年，需要人养的时候，是外祖父养我，到后来，靠自己打拼，流血流泪，才堪堪活了个人样。母亲，虽然我叫你声母亲，可你什么时候养过我？
你稀罕他，可我，我是真的，半点都不在意！我恨不得剃了骨肉还他！
他为了利益要联姻，他有三个儿子，私生子无数，我算什么东西？他一个电话，你就眼巴巴地看着我哭，逼着我答应。我不肯，说带着你离开。你当面答应，转身就告了密。
呵，我真是你的儿子吗？
有时我想，我一定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
被关在房子里，等着所谓的另一半。直到婚礼那天，我才知道，对方是男人。我就想，但凡是好事，怎么会轮到我？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一个有怪异癖好的恶魔？
母亲，我真的想过死。那段日子，我没有一次不想死的。
是你，还是你，在我奄奄一息躺着等死的时候，泪眼婆娑，仿佛将死的人是你自己。你说，我有多蠢啊，还会相信你的眼泪。我是真的以为你离不开我，你需要我，你是我责任。
所以，我没敢死，一直挺着，甚至希望能活得长一点，我活着，就有人照顾你。哪怕，我活在人间地狱。
我熬了多少年？三年，两年？还是五年？每天都像一年一样长，如果不是知道人只有百岁，我一定以为自己活了几千万年。可惜，我没熬到最后。
我还是死了，死在你前头。
在死的那一刻，我还在想，你该怎么办？多可笑啊！
或许是老天觉得我的笑话太精彩了，蠢得无可救药。死了以后，我竟然有灵魂。□□消亡了，自由却降临了。
毫无迟疑的，我离开了自己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前往母亲居住的地方。尽管无能为力，我也想陪着她，在她知晓失去我的时候。
出乎意料的，我没有在曾经的家看见母亲。
那所房子，已经被陌生人占领了。我的母亲，在我离开之后，也随之离开了。我发疯般的找遍了所有地方，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最后，在我濒临绝望，以为她遭受了意外和不幸的时候，我看见了她。一如记忆中的美丽动人，楚楚可怜。我跟着她，一直走到了我从未都没想过的地方，是那个男人的家。
她笑着走进去，走向那个男人，因为他脸上的怒火担忧。
“怎么了？”她轻轻地问。
“那个废物，死了！”男人咆哮着，仿佛发生了罪不可赦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过两天再死？下星期，岚氏公司招标，内定了我们。现在都吹了！”
“死了就死了，你别生气！还有别的办法的。”她笑着说，似乎死的是个微不足道的虫子。
我想，也许母亲是没听清吧！可惜，现实不容我幻想。
“你不是说他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让他死，他怎么敢死了？他怎么敢？”
“小养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的，他是好孩子，为了我，他也会一直忍下去的。鸣声，要不我明天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消息错了呢？算起来，我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
“也好。你明天就去，我现在发请帖。”
“还在说什么呢？来吃饭了！”见到气氛缓和，继母从厨房出来，笑语盈盈。
我站在虚空，看着他们坐成一桌，吃饭谈天，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幕是我的错觉。
真是，和乐的一家人啊！
我的母亲，她的男人，以及男人的女人和孩子。
不知不觉中，鲜红色的液体从我的双眼流出，顺着脸庞蜿蜒而下，划出两道血痕，原本透白的灵魂开始变得浑浊幽暗。
第二天，我站在窗旁，看着她装扮。看着她从娇艳动人的妇人变成落魄苦痛的母亲，看着她施施然地出门，看着她坐在车里自演自导，看着她在走向我房间的路上落泪伤怀。曾经的心痛再也找不到半点影子，我愣愣地看着。
我死了吗？我真的死了吗？如果我死了，为什么我还有知觉？如果我没死，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我真的死了。
所以，我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人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不是吗？难道我还能奢望什么不成？
我以为，我不希望看见她哭了。我看了好多好多年了，从生前看到死后，我已经不稀罕了。我讨厌看见她哭，每次她哭，对我而言，都意味着噩梦重演。我真的是怕了她了。
她哭得很伤心，非常非常地伤心。她的眼睛像是两洼泉眼，流个不停，也许会流到天荒地老。
看着她，我不再像从前一样，想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想抚平她的眉头，付出一切，看见她的笑脸。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一切，包括她曾经给予我的，最终都收回去了。
我恶意地想，她是在为无法向情郎交差苦恼吧，从妻子变成情妇都不能放手，如果被抛弃了一定会非常痛吧，会有我现在痛吗？在我死后，失去唯一的价值，她还能登堂入室，天天在情郎眼前晃吗？一定不会了。那个冷酷的男人，只要有合适的利益，自己都可以出卖的怪物，从来不在无价值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我死的可真是时候啊！我笑着，浓重的墨色将我完全笼罩。片刻后，我突然发现，一直无法接触现世的我拥有了实体。
我，被看见了。
“小养？”她惊喜地叫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是，呀！”
不过瞬间，我掌握新的变化，再次融入虚空。
声音哑然而止，她四处看着，空无一人。
“小养，别和妈妈开玩笑了！快出来！”
“女士？”闻声而来的仆人奇怪地看着她。
“你看见我儿子了吗？”她急切地说。
“抱歉，请节哀！”同情的眼神刺痛了她的眼睛。
“我的儿子，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她歇斯底里地吼着。
最终，闻讯赶来的男人将她领走了。
她疯狂地诉说着我的日常，应该说我对她的好，混乱地描述着我的生平，不断表达对我的爱和后悔，她以为，我会过得好。不就是没读书吗？善良的心比什么都重要，她的儿子只要善良就好。不就是嫁个男人吗？有钱长的好，多么难得啊！为什么，会死呢？
我简直不能相信，怎么会是这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她爱着我，却能哭着，让我受尽折磨，送我去死。
她说她爱你，她说她为你好，她掐断你人生所有的希望，让你像卫星围着地球一样围着她转动，你没有自我，没有知觉，你是她的提线木偶，你变成她的奴隶，从身体到精神，统统都是。她要爱情，要男人，你是她的儿子，所以，为她的愿望做出小小的牺牲，再自然不过。因为，所有的所有，只要她爱你，就够了。别那么世俗，那么斤斤计较！她爱你，你还想怎么样？你的命都是她给的！
我不能怎么样，至少活着的我，是个废物。那个男人没有说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还好我死了，所以，我有机会能做出一点挽回。
我一点一点抽出男人的精气，让他失去行动的能力，口歪眼斜，却意识清醒，日复一日的躺在疗养院的床上，忍受他人分食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基业，什么都做不了，他那么要强，那么狠辣，最后只能像个烂泥一样，腐烂不堪，长长久久的活着。
我杀死了那个恶魔的父亲，凭他的名声和能力，失去保护的他最终沦为卑贱的玩物，遭受到曾经他施加在旁人身上的一切。多么美好的体验啊！希望他能享受得长久一点！
我当然不会放过那些踩着我得利的家伙--男人的继妻和爱子。
我毁灭所有他们生命里钟爱的珍视的事物，践踏他们的人生，一如他们曾对我做过的。
多么奇妙啊！
生前，我比兔子还软弱无害，连鸡都敢啄我。死了以后，还干了一番大事业啊！
早点死就好了，不会受那么多苦，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报复。痛快是痛快，但是，真的很麻烦啊！
我的母亲，给我生命的人，我肯定肯定不会忘记的。我一直在照顾着她，非常非常关照。
我想，她一定很怀念我活着时她的生活。
等我看着她在老鼠与虫子相会的杂物堆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我非常耐心地等了三十天，确定她不会醒来，也没有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后，弄了个大动静，好叫人来收拾收拾。
残破的血肉，被啮齿动物啃噬的支零破碎的尸体，我们要保护环境，不是吗？
到了人生的尽头，我也让她上了新闻头条，在世人的关注中离开。
我是个孝顺的好人，不是吗？
心满意足地找了块风水宝地，孤山野岭，寂静无人。累了那么久，我要好好休息休息。
然而，一觉醒来。
呵呵！
谁干的？出来，让我们好好谈谈！
现在我清醒了，轮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