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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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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如长诗,我们用生命写就,能有幸抽得出几句好的断章并不容易,我且以青春之名,许你一个断章,致我终将失去的青春及青春伙伴。是为序。
一、
雨下得很“琼瑶”,东西南北肆意飘摇,一如恰同学少年般意气风发,张扬而弥散,却并不能成势。
我独自撑着一把黄油纸伞匆匆而行,黄油纸伞并未如我所愿营造出丁香一样的浪漫诗意,有的只是笨拙的尴尬,甚至粗鄙可憎,一路走来,只觉得沉若泰山压顶,就像我们的学习生活一样沉闷而沉重。
我尽可能地把伞压低,一是为了抵挡这毫无章法的雨,我不想自己新穿上的击剑衫被雨打湿,二来也羞于让自己暴露在这把令我厌烦的黄雨伞之下。我不知自己怎就一时脑残的在出门时选了这么一把老旧的黄油纸伞,当然,黑色的长柄伞因为太过普通不入我眼,而我心许的那把玫红色绸阳伞除了只能让我一个人在家臭美一回,它实在是娇贵得根本无法抵挡任何雨丝的浸润。这些伞像极了恼人的青春,你以为它浪漫可人,它却面目可憎;你以为它能独挡一面,结果是狼狈不堪顾此失彼;太过平凡又令人心有不甘,想要立异然又招架无力。
我匆匆赶路,一心只想快点到达苏晓雪的家里,帮她补习功课。
那一年我十五,属于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长相文静清秀,成绩又常常能为父母脸上增增光、给他们黯淡的人生加加分。而苏晓雪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总是说自己不知道出生年月日,因为万恶的养母从来就没有确切地告诉过她,为此我很在心底为她愤愤不平过。“因为我是在一个下雪天的清晨被抱养来的,所以他们就给我取名叫晓雪了。”苏晓雪这样向我解释着她名字的由来。
“你的衬衫好好看哦,是买的吗?”这是我们认识伊始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当人人都在穿着花里胡哨的化纤面料衣衫时,苏晓雪还穿着过了时的旧棉布衫,但是,她总有办法让这些过了时的衣衫变幻出一点新鲜的花样来,比如,不合时宜的小方领被她修剪成了小巧的荷叶领,肥大的腰身则被她打上几个褶子变成了修身款,我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她裤子上的小破洞被她细心织补得几乎天衣无缝。就在某个课间,她终于忍不住拉起我飘在胸前的假领带问我,也正是这时,我看到了她手背上有一块很显眼的深粉色疤痕,我忍不住就在心底进行着种种猜测。
“我爸自己做的,”我有些小得意,“不过款式可是我自己在杂志上看来的哦。”我爸有一双巧手,尽管他不是裁缝,却愿意配合我的奇思妙想进行各种新鲜的尝试。而我妈也有一双擅长编织的巧手,因此我一年到头总能新款不断,有时还会在周围引领一点服饰小潮流。这不,这款大尖角领加假领带的款式我在班上穿了没几次就有人开始效仿了,而苏晓雪干脆直接将一条素色的薄纱丝巾像红领巾一样围在了衬衫领间。这让班主任非常的不爽,他终于在班会上语重心长地放话了:“同学们,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学习知识的大好时光,你们也幸运地赶上了好时代,不像我们生不逢时……”曾是老三届知青的他啰嗦了老半天,终于绕回到主题,并加重了语气:“所以,你们千万不要把心思全放在穿着上,有个别同学,我看TA……”这个“TA”一定是代指我和苏晓雪,也许在他眼里的我们就像两粒老鼠屎,就要坏了他苦心熬制的一锅清粥了。
因为搬家的缘故,初三刚开始不久的我就从一所熟悉了的学校转到这所陌生的学校来了,苏晓雪正好也刚转来没几天,随养父母从另一个城市而来,据她说,这里是她养父的故乡,只是她养父从十几岁当兵起就离开了。
新的环境总是容易排斥刚加入的新人,更何况这是一个极优秀的班级,这让原本一直自以为优秀的我也颇感压力,而苏晓雪的境况比我要悲催得多,我隐约得悉她的初三是复读的,还有传闻说她在原来的城市读书时留过级。尤其令我不爽的还是班主任每日必修课——班会训话,这是一个小个子男人,黑黑瘦瘦,却长着一颗外星人似的大脑袋,眼睛大而凸出,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整张脸就像一张铁青的钢板,难见一丁点笑意,长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旧中山装。我常常担心,要不是他那两片像啤酒瓶底一样厚实的镜片挡着,他那两颗突兀的眼珠子会在他生气发怒时弹出来打到人的脸上。
每天的班会课都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候,每个人都担心自己成为班会训话的重点内容,除了疾言厉色地呵斥,就是重复单调的语重心长,他就像只复读机一样,但是,复读机最近添加了新内容——“看看我们班怎样怎样”,好像我和苏晓雪是两个外来听公开课的客人,并且还是两个不太受欢迎的客人。于是,同病相怜的我们便自然而然地熟络了起来,有一次我偶然看到苏晓雪在笔记本上摘录的一首莱蒙托夫的诗:晶莹孤星,横挂天际,牵我心神,悠悠不绝……于是愈觉孤僻的我便自取别号孤星,还硬送了一个与之相对应的别号给苏晓雪——冷月。这是我自认为最得意的事情之一。
从此冷月孤星两相伴,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我每天放学都会顺路到苏晓雪家去和她一起做作业,帮她补习,休息天只要闲着没事也会往苏晓雪家里跑,我爱听她聊些对我来说很是陌生的事情,比如她的过往经历,包括那块疤痕。
从我家到苏晓雪家的过程中有一顶颇有历史的古石拱高桥,每每拾级上下时我常心生穿越的奇想,这奇想可比现代版本的穿越剧要真切得多。我从这边的桥下往上走,那边的人从对岸走上来,当同时抵达桥顶最高处时,便仿佛来自不同时空的穿越相遇。而我经常会在经过那顶桥时碰着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在每次的擦肩而过时,我的余光都能感觉到他轻微地回一下头,也许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回头,也许是在点头示意,而我则总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矜持而过。其实我的这种矜持多半还是因为自己近视而不肯戴眼镜,这让我从来看不清迎面来人的脸,常常对面人笑脸相迎,而我却面无表情以对,慢慢地,人都说我目中无人,于是,我干脆走路目不斜视。
那天,就在这场很琼瑶也很尴尬的雨中,就在这处很穿越也很奇妙的拱桥最顶处,我听到伞外一声轻柔的“嗨”时,却不合时宜的一声喷嚏,我狼狈而去,他也落荒而逃。两个人的这般穿越相遇似乎并没有激出惊天动地的情节,至多只是一个小小的电石火花,在瞬间便熄灭了,只是,我整个人随之心旌荡漾了一下,但可悲的是,那时的我的视觉里只留下一个依稀的影子,模糊而混沌。
我一路上神思恍惚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苏晓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