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抄·雨镇奇谈》lililicat

2、第 2 章

　　吃饱喝足后，顾大夫才想起来问道：“道长，不知道你该如何称呼？”

　　白发道长道：“我姓贺，叫贺之逸。”

　　书童讶道：“倒过来念好像是一只鹤。”

　　顾大夫忍住笑意，当然他也发现了这道长的名字挺有趣的。他于是接着道：“田七休得无礼——在下顾云铭，道长莫要介意童言无忌。既然道长要留宿，大堂的窗纸许久没修补了，可能漏雨漏风，等下我给你多拿床被褥。”

　　贺道长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有风湿。”

　　“哎？”大夫愣了，“方才我见道长做菜挺利落得。”

　　“以前受伤留下的毛病，到了阴雨天就有点腰疼腿疼，先生能给我换个不透风的地方么？”贺道长显然不高兴住大堂。

　　“先生，那你和道长住楼上卧室好了。你们挤一挤，也是能住的。”书童道。

　　顾大夫本来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的私人空间，无奈书童卖了他，加上他是医者，总不能看着有风湿旧伤的病患躺在冰冷潮湿漏风的地方，于是只好不情愿的说：“那……就委屈道长跟我同住一晚了。”

　　“叨扰了。”贺道长欠身行礼。

　　他跟随顾大夫来到二楼，顾大夫的卧室就是书房，显得有点拥挤，然而床却挺大，容纳三个人睡觉都没问题。

　　顾大夫有点窘迫的挠挠头，他还不习惯别人就这么突然闯入自己的卧室，有点尴尬的说：“道长，你喜欢睡床外面还是里面？”

　　“我睡地铺吧。”贺道长看出来大夫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甚至有意无意尽量避开和自己的肢体接触，定然不喜欢别人和他共睡一张床了，便提出了不让大夫为难的决定。

　　“那怎么行，你有旧伤！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人一起睡？那我睡地铺好了。”顾云铭道。

　　贺道长关上门，才道：“我没有旧伤，我就是想和顾大夫你说些事情，不想当着小孩子的面说。”

　　“咦？说什么这么玄乎？我和道长萍水相逢……”顾大夫见他关了门，有点紧张了。

　　“先生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先生。”贺之逸将自己的剑放在桌上，“我来之前，你见到了一具活尸来向你讨要药物，是么？”

　　顾云铭点点头。

　　贺之逸道：“我是为了他的事而来，此人本来是纯阳孽徒，杀人不眨眼，七天前，我清理了门户。

　　不想他几日后竟然从坟冢中爬出来，成了行走的尸体，竟然好似还有自主意识。我怀疑有人操纵尸体，便一路跟他前来，结果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顾云铭奇道。

　　贺之逸道：“在距离此地的十里之外，完全没有下雨，但是往前走一步的话，便是雨幕如织，简直像是一片专门的雨云特意笼罩了这片区域，我绕着四周走过，发月湖镇是这片下雨区域的核心。”

　　“哎？！”顾云铭睁大了眼睛。

　　“十里外，恶人谷和浩气盟恶战刚过，平民都逃难走了，所以附近反而成了一片荒地，这种奇景貌似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贺道长坐下来道，“我本来应该继续追踪那具行走的尸体，从他离开你的医馆之后，我跟着他继续前进，发现他进了月湖镇。”

　　“那？！那表示什么？他会害人么？”顾云铭被贺之逸说的怪事吸引住了，于是也坐在了床边。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为了防止那活尸害人，我本来想跟着他进入镇中，然而当他进入镇子后，我停下了脚步，我有种感觉，活尸的目的地就是那镇子。”贺之逸说罢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玉佩，用丝绦拎着，给顾云铭看。

　　“这是什么？”顾云铭问。

　　“是法器，用来分辨死人和活人——有些时候，连我也无法分辨，哪些人是死人，或者是活人。”贺之逸道，“靠近死人时，会呈现出黑气，周围的死人越多，这块玉佩的颜色越重。当我到达那镇口时，我的这块玉佩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贺之逸惊得站起来，那块玉佩他本来以为是墨玉打造！

　　“变得这么黑，说明……整个镇子的人都死了。在活尸来到之前。”贺之逸道，“所以我想，在整个月湖镇附近，我看到的唯一活人，大概就是你和你的书童了。

　　趁现在，你们还没被影响，快逃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你说的都太玄幻了！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个镇子上的人早上还有人经过这里，跟我打招呼呢！怎么会突然都死了！又不是兵荒马乱！也没有什么军队土匪来到这里！更没听说有瘟疫！”顾云铭道。

　　“世上凡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有很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贺之逸微微扬了下眉毛，“我希望救你罢了。有时候不知道太多反而比较安全。”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好不容易在这里站稳脚跟！怎么可以因为你一同胡说就搬走！”顾云铭摇头道。

　　贺之逸站起来，朝他走过来，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顾云铭的手。

　　顾云铭一惊，想要抽出手指，却在抽出手指的刹那发现顾云铭的手不见了，那宽大的道袍衣袖里竟然伸出了鹤翼的尾羽。

　　“你的手臂！”顾云铭抬起头，对上贺之逸幽潭般静谧的眸子。

　　“我也不是凡人，是鹤。”一只手臂化为翅膀的贺之逸抬起羽翼，拂过顾云铭的脸颊，让他感受羽翼的真实触感，“我方才说的，并非是我编造的谎言。而是未知灾难的阴影先兆。

　　快去避难吧。”

　　“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顾云铭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相信违背常理的事情么？就算我相信你的话，我也要留在这里。

　　我，看得到你即将受的伤。

　　在不久后，你的后背，会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劈开。”

　　“你说什么？！”这下换做贺之逸呆住了。

　　“我从小就偶尔能看到人们身上即将发生的伤痛。只是偶尔而已。比如你说的镇上的人全死了，我就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异常，倒是你，你进医馆时，我就看出你在不久将来要受重伤。而且是很快。

　　我是大夫，所以我不能丢下你一走了之。”顾云铭道，“我让书童先离开，但是我要跟着你。那伤足以让你失去意识。”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有东西伤得了我。”贺之逸道。

　　“看来我们彼此都很自信呢。”顾云铭苦笑一下道，“忘了说，我看到的伤口，是不可避免的。也算是一种预知能力吧。”

　　这个凡人，真是胡说八道。

　　贺之逸盯着顾云铭的眼睛：“你说很快，到底是什么时候？既然预知了，为何不能规避？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去十里之外，度过你说的那个时限不就好了么？”

　　“避免不了的。我是说真的。三天内你一定会受伤的，你相信我。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那再好不过了。”顾云铭道，“那我们各退一步，你说月湖镇有危险，那你和我一起走。”

　　“三天。好吧。”贺之逸的羽翼变回了手臂，“收拾一下，明天离开吧，我会付给你安置费的。”

　　“说得你好像很有钱似的。”顾云铭撇撇嘴，“可能要不到三天，你要小心了。”

　　“怎么可能，这附近又没有什么人，难道会是你砍我一刀么？”贺之逸冷笑道，“我可是修行了两百年了。凡人是绝对不可能伤到我的。”

　　“两百年对于妖精来说也不算很长吧？我记得在万花谷看到过的那些志怪古书里，妖怪都是动不动千年道行的……”

　　“那都是胡说，我在华山从来没有见过第二只妖精，连聪明一点的野兽都没见过。对于凡人来说，我已经超凡入圣了。”贺之逸抱起手臂道，“好了，事情说完了，睡觉吧，我去下面布下结界。”

　　“结界是什么样子的？我能看看么？”顾云铭好奇的跟上要离开房间的贺之逸。

　　“凡人看不到的。”

　　“我能看到！我觉得我能看到！让我看看啊！”顾云铭好奇的缠着贺之逸道。

　　“看不到的。”

　　“能看到。”

　　顾云铭还是撑着伞站在了门口，看着雨中的贺之逸布阵——明明晚上的雨更大了，贺之逸身上却一点都没有沾湿。

　　贺之逸布阵的方法和顾云铭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会有什么手势什么法器咒符，而贺之逸只是用剑在地上划着什么奇怪的纹饰，在医馆外面的四方各自刻了一个这样的印记。

　　“这就是所谓的结界？看起来就像是你卡了四个章似的。”顾云铭道，眼前的道士并不是人而是鹤，这让他足够感到新奇和好奇了，甚至睡意全无。

　　贺之逸没有回答他，做好了印记之后，他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那根头发一被扯下来就幻化成了一根洁白的长长羽毛，随着贺之逸松开手指，羽毛随风飘舞——不过瞬间，漫天的白羽被四面刻印吸引旋舞，宛若旋风，将医馆的四面包围，刹那间又消失于无形。

　　“这就是结界么……好看……”顾云铭呆呆的道，“不过你每次做结界都要扯羽毛么？会被扯秃么？疼吗？”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联想了一下一只头顶秃毛的仙鹤，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贺之逸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你还会什么法术？是不是和那些说书里面的一样厉害？能不能撒豆成兵啊？能有七十二变吗？”顾云铭继续问道。

　　“不能，不会。”贺之逸答道。

　　“那你吃人么？”

　　“不吃。”贺之逸言简意赅，他布下结界之后转身返回屋内。

　　“那你吃什么？是不是风餐露宿，不食人间烟火？还是说你只吃自己炼的金丹？”贺之逸经过顾云铭身边时，大夫还在喋喋不休的问。

　　“吃鱼。吃饭。”贺之逸蹙眉道，“不会吃了你的。”

　　所以说什么老渔夫卖鱼什么的都是瞎编的？那鱼是他自己捉的？顾云铭想了一下道长变成仙鹤心急火燎抓鱼的样子，忽然又捂嘴爆发出一阵轻笑。

　　“啊！道长！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变成仙鹤的时候衣服怎么办！衣服也是你的羽毛变出来的吗？”顾云铭陪他上楼时又来追问。

　　“我不会变衣服。这是纯阳宫发给我的道袍。你怎么这么多奇怪的问题？”贺之逸终于不耐烦的扬了扬眉毛。

　　真的是脱光了变成仙鹤去抓鱼的啊。顾云铭捂着嘴，继续憋笑。

　　“那你不小心变成原形的话，衣服怎么办啊？”

　　鹤精道长终于炸毛了：“再废话把你变成青蛙！”

　　顾云铭想到鹤精道长进医馆时带了个空荡荡的包袱，忽然又想到他变成原型时叼着个装满衣服的包袱飞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在楼梯上笑得弯着腰直不起身体。

　　贺之逸转过头看着他笑，冷冷道：“愚蠢的凡人。”

　　为什么这个万花大夫好似很会自娱自乐？

　　关键是他在高兴什么？

　　“大半夜开心什么呢？还叫不叫人睡觉了。先生果然是太寂寞了，看来个人给他高兴的。”书童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被吵醒了，悻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