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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继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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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匪胆大包天,妄图趁着送亲事多人杂,当街抢玉。
好在,将军府不是寻常文臣官宦人家,府上护卫一惯按着军营的规矩勤于操练,最擅长正面击敌。
所以,上一世双方交锋,劫匪设伏的先机殆尽,很快就落于下乘,不久便被打退,最后只从妆奁里零星抢走几件不重要的器物。
按理说,也算稳住了局面。
可是刀剑无眼,将军府护卫护主心切,劫匪为了保命负隅顽抗,双方你来我往奋力拼杀,竟都用尽全力,受伤者众。
这么一闹让圣上赐婚的吉日见了血光,将军府更大失颜面……
这段记忆对沈姝晗不可谓不深刻,每每想起,还是心有余悸。
当初,这件事并未查出幕后主使,因为来人身份确实是京郊一带挂得上号的匪徒,劫掠财物的罪案犯的不止这这一桩。再者靖王与沈将军沈穆也分别派人去追查过,都只查到劫匪是听信了不知出处的传言,并未受人指使。
但沈姝晗历经前世种种,自然不难判断出这背后是谁在捣鬼。
只是她原以为,前世查不出真相,是劫匪与云家有不为人知的干系,有意替云家隐瞒,如今看来,那些劫匪今夜会派人来试探虚实,足以说明他们对这个消息的来源也心存疑虑,并未与云家沆瀣一气。
沈姝晗念及此处,再无睡意,挥手屏退左右,独自思量起来。
天很快便亮了。
因为夜里的事,将军府的人后半夜都睡的不大安稳,天一蒙蒙亮,便纷纷起来。
沈姝晗听到外头的动静,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红蝶的声音从外传来:“回禀小姐,卯初三刻。”
沈姝晗呼出一口气,坐起身道:“起吧。”
“是。”红蝶应声,和碧螺领了几个端着水盆、茶盏的婢女,行过礼,二人上前为沈姝晗更衣。
屋里一阵静默的梳洗声。
沈姝晗见她二人安静的有些反常,就连旁边伺候的婢女都一个个敛声屏气,不禁疑惑,正对上红蝶欲言又止的神情,碧螺则是抿着唇,面上隐有不悦。
“怎么了?”
碧螺朝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姐,白芙来了。”
白芙是沈姝晗继母小蒋氏的贴身婢女。
难怪碧螺这般反应。
沈姝晗这位继母,进将军府至今已有六年,府里上下无人不知,沈姝晗心里对她有些芥蒂,平素甚少主动来往,相处起来也淡淡的。
碧螺与白芙各为其主,所以一直有些不对付。
沈姝晗沉吟片刻,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碧螺不大乐意的撇嘴,红蝶见状,应声将在外候着的白芙领进了屋里。
婢女们见来人入内,皆作眼观鼻鼻观心状,连眼也不敢抬了。
白芙对这种气氛显然已经习惯,径自上前见礼。
沈姝晗问道:“你一大早过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夫人听闻昨夜有贼惊扰了小姐,想着小姐必没有休息好,所以今早特地派奴婢送燕窝过来。”白芙笑着,揭开手里的食盒,漏出里头的描金缠枝莲纹瓷盅。
碧螺冷哼,“我当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燕窝,我们小姐哪一日不用?实在不必劳烦白芙姐姐专程跑一趟。”
红蝶心下一惊,赶忙扯了扯碧螺的衣袖。
白芙微微皱眉,按捺着道:“这是夫人新得的血燕,用雪山参汤煨了两个时辰,参是长白山猎户刚贡的百年老参,里头还调了岭南新贡的龙眼蜜,最温补的。”
碧螺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冷笑道:“夫人这般用心,怎么不记得小姐吃不得龙眼,吃了面上就要起红斑?夫人这份好意,我们小姐可受不起!”
“不得放肆!”沈姝晗出声打断。
碧螺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悻悻的不再说话。
白芙面露尴尬,“万幸碧螺提醒,夫人常说小姐是将军府嫡女金尊玉贵,平日对小姐的饮食起居也多有留心,可毕竟不是亲母女,近日又忙着照料小少爷,难免还是有些疏忽,望小姐不要见怪。”
沈姝晗淡淡道:“母亲照顾川哥儿辛苦,多谢母亲挂怀,只是我吃不得龙眼,留着这燕窝也是糟蹋,还是拿回去让母亲喝吧。”
白芙点头应是,“那奴婢就告退了。”
帘栊起落,廊下北风扑进来。
碧螺不解道:“小姐,她们主仆虚情假意,您为何不让奴婢说下去?”
沈姝晗喝了口茶,“母亲是长辈,白芙是她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奴婢气的就是这个!白芙对夫人竟如此忠心,没有一句不是回护。方才小姐您瞧见她腕上的镯子了吗?正是前些日子,夫人送您,您没收的那条碧云祥云镯。她们主仆一体,怕是早就忘了旧主是谁!”
碧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白芙并不是跟着这位继室嫁进来的丫鬟,她原是沈姝晗生母身边王嬷嬷的孙女,在沈姝晗继母入府后,王嬷嬷告老还乡,留下了她,后来被小蒋氏挑中在身边侍奉。
算起来,沈姝晗的生母才是她的旧主,但白芙对小蒋氏已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不仅是碧螺,便是以往的沈姝晗,对白芙也不是没有看法。
沈姝晗沉吟不语,红蝶生怕她沉溺父辈往事心绪不佳,点了点碧螺的脑袋,温声道,“好了,一只镯子也能让你揣测许多,兴许你看错了,并不是那一只。我看咱们快些服侍小姐梳洗才是,昨夜的贼人下落不明,小姐出阁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有的忙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姝晗,还有几件重要的事需要筹谋。
待梳洗完毕,她草草用了些饭,便带着红蝶碧螺去了将军府主院。
沈家世代书香,自族中第一位男子出仕起,就在朝中占了一席之地,百余年下来,已培养出不少肱骨重臣。远的不说,就是前任家主沈明启,也曾是官拜一品,加封太师,辉煌一时的人物。
由于有先辈作为典范,时下重文轻武的风气又尚未消弭,沈家一门的子弟无一不在经史子集上下功夫,可沈家还是出了一个异类,沈明启第二子所出的嫡子沈穆,不声不响的弃文从武进了京畿卫,竟也步步高升成了当朝一员大将,以致在沈明启作古后,沈家在文官中后继乏力,倒成了武胜文衰的局面。
不过虽然沈穆官位摆在那里,府邸不小,但他没有同胞兄弟,自上一辈分家,这偌大的将军府住的只有他这一户。
沈姝晗匆匆行到正院时,膳房的婢女正在往外撤早膳的碗碟,见她来了纷纷见礼。
沈姝晗站在门口等丫鬟朝里禀报,看见那些饭食明显只有一人的份量,想了想道:“爹爹今日不是休沐在家吗?他不在?”
“回小姐,京畿衙门的人听闻咱们府昨夜遭贼,特意派了人过来,老爷去外院查问了。”那婢女答道。
沈姝晗点了点头,有些犹豫要不要等沈穆回来再行请安,免得与小蒋氏尴尬独处。
只是念头刚一闪过,便见传话的丫鬟出来请她入内,她迟疑了一瞬,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迎面而来。
几个婢女见到她,屈膝行了一礼,将月洞门的锦帘撩了开来。
在明间的榻上,坐着一位秋香袄青白裙的中年妇人,面容非常秀美,微微上弯的唇角让人觉得十分柔和。
不知怎么的沈姝晗就想起了在她幼时,就是这样一张脸,每当她稚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唤一声“娘亲”,便会对她露出无比温柔的笑容,眼底的暖意能将人融化进去。即便是她闯了祸,惹得祖母不悦,那人对她说话的语调也依旧温声细语。
当回忆里的那张脸慢慢与眼中的景象重叠,沈姝晗才回过神来,不论容貌多么相似,她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正如面前的妇人没有她印象里那对甜到人心去笑靥,也正如记忆中的妇人缺少了面前这位的端庄娴静。
面前的妇人,是沈姝晗的继母,也是她生母的孪生胞妹,小蒋氏。
昔年,沈姝晗的生母大蒋氏病故,沈穆为亡妻守孝三年,而后便将已有二十八却仍是未嫁之身的小蒋氏抬进门作了续弦。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大蒋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会对这件事乐见其成,毕竟嫡亲的姨母比起外人来要亲近百倍,可没想到,沈姝晗却强烈抵触,甚至传承了将门嫡女的倔劲,果决的搬去位于广陵的外祖家住了一年。
那时,沈姝晗不过十岁。
别人全当她小孩子脾气,每每劝说,必提小蒋氏与大蒋氏如何相似,但无人知晓,沈姝晗的不喜,正是因为她们太过相像。
午夜梦回,她常常想起幼时那夜,大蒋氏泪眼婆娑的望着沈穆,“将军娶我,就是因为我像她,是不是?”
声音仍是那么温柔,温柔的像是在乞求着什么。
那一刻站在门外的沈姝晗似懂非懂。
后来的沈姝晗却已明白。
而如今,就连大蒋氏存在的印记,生前拥有的一切,也被小蒋氏完完全全的占据了。
这样的念头,自幼便扎在沈姝晗心里,她的教养诚然让她做不出明着排揎尊长的事,但是她的冷淡与无视,足以让任何人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