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是你》凛冽

4、第三章

　　“我要向你致以十二万分的同情，无论你现在正在擦桌子扫地，还是端茶递水买盒饭，我都为你参与这样神圣的组织而感到自豪。哦，我亲爱的然，我发誓，写下上述语言的时候，我没笑，绝对没有放声大笑……”信到这里，后面那一大串鬼脸已经足够让我血压升高了。这个无良叶，一句有建设性的意见都没有，就知道幸灾乐祸，枉我在接到那悲惨的“委任状”后最先想到告诉她。顶着满头黑线，我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拟出来的计划书，确定应该没有少写什么，便很仔细地折好夹进书里。

　　眼前一黑，有双没轻没重的“爪子”用力蒙住我的眼，带的我身体都向后仰了过去。眼角被挤压产生的不舒服的感觉弄得我有些心烦，对于身后挑衅的笑声也根本懒于理睬。
　　“蒙够了没有？趁着我眼还没瞎，就不找你索赔了。”我站在那里懒洋洋地说。
　　那手终于放开，我用力想晃去满眼的模糊，隐约判断着转到我跟前的人。就听那人说：“切，你这人太没劲了，跟你开个玩笑都开不起来。”
　　我腾出一只手按着睛明穴，带着点不满说：“没想到你手劲儿也这么大，我还以为是张扬呢，真可谓强中更有强中手，老大，你不愧是老大，好家伙，差点没把我眼珠子抠出来。”
　　“你多咱说话能不这么不着四六的?”老大的单眼皮翻了又翻，天生肥嘟嘟的团脸收起笑容便自动转换到撅嘴状态，“好歹也是干部阶层了，也不跟我们群众打成一片。”
　　她说这话的腔调始终让我浑身发毛，自从我前天被张扬逼着交待了到学生会就职一事，老大嘴里就没断了“干部阶层”和“我们群众”这两个短语。一个宿舍冒出三个学生会的，这在小班当中的确有些扎眼，而对于另外三个群众来说，或许还有点刺眼？
　　“老大，下礼拜大英摸底考了，为了领导咱寝顺利摆脱‘伦敦音’老太的荼毒，你可得抓紧复习，我们都指望你了。”我生硬地把话题拉向别处。“伦敦音”是两个英语小班老师的其中一个，时常满嘴奇音怪调地念“来是come去是go”,语法上精雕细琢，听说上一塌糊涂，绝对是教授初级英语的不二人选。因此新生们为了证明自己已经不需要巩固初等知识，便纷纷积极备战这一次的分班摸底考，都迫切希望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接受老太的教导。
　　宿舍老大是个英语强人，所以这大概是唯一可以让她喜形于色的话茬了。她听了我的话，笑眯了眼睛，嘟嘟嘴还刻意做出咬牙切齿嗔怒的样子说：“休想！为了咱寝的荣誉，你们自己都抓紧复习去，别尽弄那些杂七杂八的。”
　　我晃了晃手上的大学英语，只撂下一句：“谨遵老佛爷教诲！”便推门出去了。身后关门的声音很响，我转到楼梯口的时候还听得到回声。

　　从宿舍楼到学生会所在的教学楼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挣扎。从高中开始，我的英语成绩就始终徘徊在危险的边缘，没有了语言天才的叶紫在身边，我好像成了被英语排除在外的人，提不起对它的兴趣也不一定能被它忍受。或者，跟着老太扎实一下基础也并没有坏处？只是为什么每当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心里就疙疙瘩瘩的，总有一股劲儿倔的连脑袋都疼。

　　大概是英语太过让我烦恼，等我好不容易爬到五楼，敲开校学生会的房门时，我居然忘了要来的目的了。屋里只有一个男生坐在会议桌一角，仅露上半身，他穿着军训时发的白色短袖衫，趴在那里从一张纸往另一张纸上抄录着什么。“请进，学生会主席现在有课，有事可以跟我说。”他没有抬头，低沉的嗓音让我冒出一点熟悉感。
　　我竟然一时卡在那里，慌忙低头翻着书，努力回忆到底是来干嘛的，可惜脑子似乎停滞成了空白，怎么想也找不到印象。
　　见我半天没答茬，他终于抬头来，我这才看清他。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唇角习惯性地上翘，右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天生出灿烂的微笑。他的眼睛不算很大，但很亮，自然皱起的眉头配上困惑的神情竟显出无辜的样子。我努力把笑容调整成为抱歉的状态，还是没说话。
　　“你不是法律系大一的么？有事？”
　　“你怎么知道的？我脸上写着呢？”我觉得他有点面善，更加奇怪了。
　　他抬着眼皮看我，瞧那眼神似乎在思考，几秒钟后嘿嘿笑了两声，手上的钢笔杆点了点我：“你记性真的有这么不好么？”
　　我以为他在说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觉有些尴尬了，赶紧低头接着翻书。我的书断断续续夹着很多字条信笺，颤巍巍的仿佛就要散落下来，两手捧着翻得十分辛苦，我感觉额头上开始布上了一些细汗。
　　椅子一响，对面的人站起来，张开两手把会议桌整个往前推了一尺多，压着笑声说：“你把书放在桌上翻吧。”我抿着嘴，把书放下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一左一右抱胸揣起来，仰脸冲着我。
　　“你下次应该把这些额外的东西都放进一个夹子里，这样东一张西一张一定会丢的。”
　　我不答茬，要来申请的项目早就想起来了，此时只顾埋头找那张计划书。
　　“你是不是有英语课？再不快点可就迟到了。”他的声音真像老头子。
　　我停下手，板着脸问他：“主席既然不在，你做得了主吗？要是做不了我回头再来。”
　　“那也得你先说出来，做不了主我传达一声也可以啊。”
　　我看看手表，时间真的不够了，便把那张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计划书展开递过去：“项目和具体计划都在这上面了，这里面最主要的就是需要校学生会组织部和广播站的协助，其他的都有我们系里自行解决。经费方面也是我们自己解决。这一点请你一定和主席说明白。”
　　“汪--然？”半分钟沉默，椅子里的人冒出一句：“你的字儿跟我小学三年级写的一样。”
　　“我不参加任何书法比赛，没有给党和国家丢人的机会，您操心了。”这人自来熟兼无赖一枚，鉴定完毕，打道回班。
　　“汪然同学！”我刚要转门把的手就被这声喊给定住了，于是不耐地转过身。他说：“星期六你们就可以到广播站去搬器材，我负责帮你们弄好。到时请你们和广播站成员一起开个小会，如果能准备出一部分讲稿当然更好。另外组织部会在周五之前把各系参赛名单归总出来，赛程由你们定。当然了，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可以再来一趟，我重新写一个程序给你，没空我想办法给你送过去。”
　　这一大篇话在我耳边转了几遍才被我听进去，我问：“你能说了算？”
　　他转了一下眼睛：“别的不敢做主，组织部和广播站恰好可以说了算。”说着还抻出一个蓝塑料文件袋递过来，“这个先借你用。”
　　脸居然有点烫，我悄悄感觉到的。“谢谢，不用了。”我说着拉开门，身后的人很不给面子的喷笑出来，嘴里还叨咕：“现在我可以肯定，你的记性的确不是一般的欠缺。”
　　我喘口大气，顾不上关门就走出去了，老头般成熟的声音还在没完没了：“麻烦带个话给孔影，我这里有她一个包裹。”没等话音消除，我就恍然了，原来是他，那个张扬口中的二五眼……

　　晚间张扬洗漱完毕跟我一起挤在老大床上坐着，很三八地追问：“学生会主席什么样儿？”
　　“你是校学生会的，你怎么反而问我？”
　　“我又没见着呢，听说主席今年大三，很快就要退出了。”张扬打听消息真是一把好手。
　　“我也没见着，只见着一个自称管用的而已。”
　　“谁啊？”
　　我抬头盯着张扬，继而很诚恳地拍拍她：“你不会愿意知道的，还是不说了，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咱们这学校确实太小了。”说完我爬上自己的上铺，拿出手电预备我艰苦卓绝的大英之旅。蝌蚪一样的字母很难把我的精神集中起来，我只得又抽出信纸，拿起笔以后突然想起什么，撩开蚊帐问对面正在伺候自己那张脸的孔影：“哎，你那老乡，叫什么来着？”
　　孔影被问得一愣：“姓萧，萧赫，赫赫有名的赫。干吗？”
　　“噢，没事，他说让你上他那取包裹。”口信带到我便不再理她，满脑子立刻充斥的都是叶紫梦幻而又巧合的粉红色传奇，回忆起她信中字句间藏不住的窘迫，我不觉莞尔，于是提笔开始在信纸上写——
　　“在好心帮助帅哥的过程中拿错了词典？前提是自己完全没有一见倾心，完全没有处心积虑，完全没有偷梁换柱，并且会带着一颗无比纯洁严肃的心灵等待下一次晨曦微露旭日东升孤男寡女单纯换书的会面。噢，我同样亲爱的叶，我也发誓，写下上述语言的时候，我同样没有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