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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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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九日晚,蓝色天星体育馆的看台上,一位身着米黄色雪纺短衫和浅蓝色百褶长裙的长发女孩端庄的坐着,焦急的顾盼着大屏幕上的比分和时间。随着一声哨响,比赛结束,天星队队员满脸无奈的走下场。主教练尉迟靖刚低垂着头,没有理会场边球迷的击掌请求,独自一人径直走进球员通道,消失在黑暗中。
这时,一个平头男走到女孩跟前,低头和她嘀咕了几句,女孩便随着男子走向球员更衣室。走下看台阶梯时,迎面走上一位体型壮硕准备离场的男球迷,平头男下意识的用身子护了下女孩,待球迷走上台阶后,才指引着女孩继续前行。
待走到离更衣室还五步远的小客厅,平头男停了下来,转头对女孩说:“雪漫小姐,前面那间就是球员更衣室,你先坐沙发上等一下,我进去和教练打声招呼。”女孩微微点头,盘了下裙子后在沙发上坐定。
十分钟后,平头男从房间走了出来,开门一瞬,冬霖雪漫隐约听到了更衣室里沙哑的训斥声,随着房门被关,声音随即消失。平头男面色有些难看,无奈的说:“这个……靖刚教练正在气头上,连赛后新闻发布会都不参加。我得马上和媒体做解释,一会儿你见机行事,如果他情绪不好,别勉强。”冬霖雪漫“嗯”了一声,轻轻微笑后点点头以示谢意,看着平头男离开后,随即把目光转向紧闭的更衣室门。
小客厅有些沉闷,空气略显凝重。冬霖雪漫注视着房门,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高三下午放学后,雪漫跑到附近东华大学篮球场,球场上一片人声鼎沸,观众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靠着娇小灵活的身体,雪漫从人缝中钻了进去,站到了离场地最近的位置。场上,交战双方全情投入,火花四溅。雪漫却注视着蓝色队服的七号:高大的身材,俊朗的外表,娴熟的球技,像一只灵蛇般左突右窜,直杀对方篮下后拉杆上篮,防守他的一个身材相仿皮肤黝黑的黑色球衣七号气喘吁吁,拼尽全力也没追上蓝色七号,只能眼睁睁目送着皮球滚进篮筐。全场顿时一片欢呼:‘尉迟!尉迟!尉迟!‘,雪漫双手交叉,愣愣的看着七号,看得走了神。忽然间,皮球鬼使神差朝场边飞来,飞向雪漫站立的区域,还在发愣的她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观众都已经下意识后撤了一步,两个七号争着飞奔过来抢球,蓝色七号领先半步,眼见皮球就要出界,只见他一个飞身扑去,长臂一伸,球被拨回场内,身体却已经失去重心,雪漫眼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朝自己扑来,吓得脸色一白,眼前一黑,忽而一股巨大的力量揪着自己腾空飞去,“啪“一声重重的身体摔地声,雪漫感到自己躺在一片热乎弹性的肌肉上,定睛一看,蓝色七号用身体护着雪漫,雪漫躺在七号怀里,七号自己却摔得不轻。‘你没事吧?’还没等雪漫开口,七号便一边捂着自己疼痛的腰,一边焦急的问,雪漫竟一时语塞,发不出声来,只是颤抖着身子微微摇摇头。‘坐着缓一缓’,七号朝雪漫微微一笑,转身又投入到战斗中。从那一刻起至今,那个微笑在雪漫脑海里循形了十年,今天,她将在人生中第二次近距离面对这张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面孔。
更衣室门打开了,雪漫从幻想中惊醒。走在最前头的是个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的队员,蓝色球衣上印着数字“八“;紧跟其后的是一个面相凶恶的光头男,光头男袒露着上身,健硕的肌肉线条被古铜色的皮肤衬得黝黝发亮,一边用手臂揽着一旁的卷发小伙,一边嘀咕着什么;最后走出的是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瘦削男子,赤着上身,球衣披在肩膀上,低垂着头走了出去。球员们大多面色凝重,就光头男和卷发小伙瞄了眼端坐的雪漫,这些高大的”巨人“走过那会,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突然变得无比狭小,等人都散完之后,小客厅又宁静了下来,空气中留下一股独特的男人味,这让雪漫有些不适应。
雪漫焦灼的望着更衣室门,静静等着,门半开着,从里面隐隐飘出一股烟味。大约过了一刻钟,从房门里传出一声椅子挪动的声音,尉迟靖刚低着头从更衣室走了出来,雪漫控制不住自己急切的想捕捉靖刚看她的第一眼,只见靖刚头慢慢抬起,人也已经来到雪漫跟前,迷茫的眼神和雪漫对上后,一秒钟的静默,接着用低沉嘶哑的声音问:“您找我?”雪漫用手把自己身子从沙发撑了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和幻想中的画面起了极大的变化:凌乱的黑发下有了几根银丝,俊朗厚实的面庞变得瘦削而憔悴,嘴边一圈厚厚的胡渣参差不齐。不变的是深深的眼袋和明亮的眼神,只是眼神中少了一丝活泼,多了一缕迷茫。
雪漫心疼的注视着他,看着他眼神中的自己,才想起自己相较于十年前样貌也起了变化,怎么会被认出来呢?
“我……我……“雪漫一时慌了神,说话时竟起了哆嗦。
靖刚仿佛看出了对方的紧张,忙解围道:“哈……不好意思,见球迷不应该是这么凌乱的装束,下次我该打个领结。“
雪漫会心一笑,算是回应了靖刚的好意。靖刚示意对方坐下,自己也在一侧沙发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包烟,问道:“我可以抽烟吗?”雪漫忙说道:“您请便。”靖刚随即点了一根,悠悠抽起来。雪漫静静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靖刚低着头,和缓的说道:“您今天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不然不会托球队公关经理走绿色通道,您是第一个在球队更衣室见到我的天星球迷,有事不妨直说。”
雪漫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的说:“靖刚教练,我有个妹妹,躺在病床上,时日不多了。她说她很想见您。”
靖刚抬起头,音调有所提高,关切的问道:“这样的消息总是让人感到惋惜,您妹妹也是天星球迷?“
“是的,她也是一个天星队的忠实球迷“,说到这,雪漫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接着往下说:“她告诉我,今晚就想见您,所以我才……”
“走吧”,靖刚站起来身子说:“我们出发。”
雪漫一脸的讶异:“您……您答应了?”
“为什么不呢?篮球再重要也没有生命重要。对了,还没问您怎么称呼?”靖刚拾掇了一下衣服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叫冬霖雪漫,您可以称呼我,雪漫”。雪漫轻声道,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什么?您妹妹叫什么名字?”靖刚忙问道。
雪漫对靖刚的反应感到惊讶,仿佛他和妹妹认识一样。
“冬灵雪沫。”雪漫回答道。
“走吧,我们马上走。”靖刚说完,急步向前,指引着雪漫走出了球员休息区。
去医院的路上,雪漫一直思索着心中的疑问。靖刚则将车子开得飞快,到病房前,靖刚停住了脚步,雪漫会意的先走了进去,靖刚在门外等着。
过了会,雪漫走了出来,示意靖刚可以进去,雪漫则把房门带上,并没有进去。
病床上,雪沫静静的躺着,一旁是悬挂着的输液瓶,瓶中的液体已经所剩无几。苍白皎美的面容显得楚楚可怜,目光悠悠的望着轻声走近的靖刚。
“你好,女主播。”靖刚控制着音量轻声说道,但十足的中气还是将沙哑的声线飞速传到了雪沫的耳边。
雪沫震颤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语带颤抖的说道:“四月六日,最后一期‘漫沫一羡’,您收听了?”
靖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您是……您是……山顶上的那位听友?”雪沫竭力问道。
“是的,我就是山顶上误播你电台的那位。”靖刚不再控制音量,将自己的声音放了出来,浓厚的底音和嘶哑的声线是一个对声音极度敏感的人听过一遍就不会忘记的。
雪沫开心的笑了起来,单手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靖刚忙上前帮扶。
“靖刚教练,想不到我还能见到您这位知音。”雪沫微笑的说,声音明显比躺着的时候有力度了些。
“雪沫小姐,你能把我当知音是我的荣幸“,靖刚真诚的说:“你做的那段音乐旋律我现在都还记得,真是非常美妙。”
“有改进的余地吗?”
“我其实不懂音乐,只是觉得听了之后特别入心。”
“音乐的魅力就在于跨越知识和行业的边界而打动人心,其实篮球也是。”
“篮球……?”
“是的。靖刚教练,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聊聊篮球。”
靖刚听了,惊讶的看着雪沫,当从对方坚定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意思时,靖刚便决定沉下心来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就像对方在做音乐电台直播时自己的角色一样。
“靖刚教练,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说太多。这瓶滴液滴完的时候,我就不得不休息了。我估算了下,再过五分钟左右,滴液就会全部滴完,我的请求您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无论如何,请在整瓶滴液滴完之前给我答复,您看可以吗?”雪沫说道,声音虽轻,却透出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靖刚看了眼滴瓶,果然如雪沫所说所剩无几,他点了点头,示意雪沫接着说下去。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很虚弱了,是什么请求让她找尽关系把他请来听她竭尽全力的阐述呢?
“靖刚教练,今天和常凯的比赛是您做主教练后的第三百一十六场比赛;您做了六年天星球员,一共出战了五百七十六场比赛,取得了三百二十六场胜利;您做了三年天星队主教练,一共指挥了三百一十六场比赛,取得了一百四十六场比赛的胜利。这三年您一共请假了三次,所有比赛的时间加在一起,您在赛场上执教天星的时间一共是七百八十二个小时。“雪沫说完后,停顿了一下。
靖刚点了点头,欣喜的说:“这些数据我自己都没统计得那么详细,这是谁统计的,让我感到吃惊啊。”
“这些是我的姐姐,一个痴心的天星球迷一点一滴统计出来的。“雪沫回答道。
“说实话,我真有些佩服雪漫了。“靖刚说。
“靖刚教练,我姐姐对球队的痴迷程度可能超乎您的想象。在有您参与的八百九十二场比赛中,她足足做了八百九十一场的观众。”雪沫把握十足的说道。
“什么?!我无法想象”,靖刚感叹道,沉默了几秒后,他问道:“那么,缺席的那一次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无法到场吧?“
“那一次的比赛日期是一月七日。“
“我明白了“,靖刚低下了头说:“雪漫把空难那天本该完成却无法完成的比赛也算进去了。”
雪沫默认的点了点头。
“雪沫小姐,请直接告诉我你的请求,我会认真倾听,就像听你的电台一样。”靖刚诚恳的说道。
“好,靖刚教练。我的姐姐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心愿:想随天星队完成一次客场之旅。而我也有一个心愿:想办一次属于自己的音乐会。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帮助姐姐,也帮助自己完成自己的心愿。”雪沫边说着,边注视着靖刚的表情。
“好,你的具体想法是什么?“靖刚的脸平静如水,也注视着雪沫。
雪沫放慢了语速,缓缓的说:“医生说,我还有一个多月的生命。我想用这些剩余的时间,代替雪漫随队走完一次客场之旅,然后在赛季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在天星球馆办场音乐会,这就是我的计划。”
靖刚听后若有所思,几秒后开口说道:“你的计划主要是两部分,随队征战和音乐会。随队征战好办,我可以安排,坐飞机坐轿车你来选。音乐会就不是我可以帮得了你的,这得让球队经理和公关出面才有协调解决的可能。“
雪沫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惊喜,追问道:“您说坐飞机坐轿车我来选。坐轿车是什么意思?“
“对了,你可能不了解,我晕机,坐不了飞机。球队客场都是我开车去的,你如果愿意,我带带你没有问题。”靖刚轻松的说。
“那太好了”,雪沫没等靖刚话音落便抢着说:“靖刚教练,我愿意跟着您的车,帮姐姐完成心愿。”
“没有问题”,靖刚爽快的答应:“只是你的身体情况是否允许你这样做,你得考虑清楚,客场的旅途是很辛苦的。”
“我的身体我了解,只要能帮姐姐完成心愿,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可你为什么不让雪漫亲自完成她的心愿呢?“靖刚不解的问。
“雪漫自然不会丢下我自己去旅行。如果我们两一起,出于我的私心,我不愿意姐姐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落的样子。同时,我也不愿意最后的日子在病床上渡过。所以,跟车出行既可以代替姐姐满足她的愿望,也能解决我的烦恼。“雪沫解释道。
“那没问题,不过音乐会的事,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靖刚说。
“音乐会我会想办法和玉成经理沟通。“
“恐怕光找玉成是不够的,这种级别的事情非宫久总经理同意不可。“
“这点您放心,我会想办法说服宫久。“
“看来你很有把握。“靖刚凝神的看着雪沫,眼前这个女孩的能量让她感到吃惊。
“别忘了,我还有电台“,雪沫笑道:“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因此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影响力来完成这件事。”
“也是,我差点忘了你大名鼎鼎的女主播的身份。”靖刚欣慰的笑了笑说。
事情进展得出乎雪沫意料的顺利,她没有想到靖刚竟会主动提出带她完成“最后的旅程”。看来,她低估了靖刚的大义和善良。只是这“最后”的含义,靖刚是不知道的,雪沫也有意把自己的生命时间说长了些。管不了那么多了,要完成这个计划,必须得有人相伴,所以,哪怕是善意的欺骗,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想到这,雪沫稍稍安慰了一下。
靖刚和雪沫道别时,点滴瓶里的液体恰好滴完。雪沫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把靖刚叫了回来,她悄声告诉靖刚,不要和雪漫讲自己的计划,自己会找时间和雪漫清楚,靖刚说他明白。
靖刚走出病房时已经是深夜,正躺在走廊长椅上打盹的雪漫被开门声惊醒,靖刚悄悄告诉雪漫,谢谢她为他守候的八百九十一场比赛,他欠她的人情,一辈子都还不完。说完,靖刚边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