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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时间弹指过,自栖真伤好回朝,转眼便至封禅吉日。
      阴历三月初三,太阳早早露了脸,整个汴京城在一片乌金暖日下,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辰时准,出城礼毕,三声惊天雷鼓声中,城门大开,封禅仪驾正式起行。那一刻,龙旗蔽日,凤盖遮天,随行队伍犹如长蛟出匣,绵延数里。
      百姓缤纷络绎,不绝于道,庄严的车行队伍难阻千万双热烈的眼。赵恒皇袍俨然,端正坐于鸾中,看着道边这些真真切切的治下百姓,感叹万千下,只觉春风拂面,心头也暖。
      前方黄路慢慢,结果未明,身后兵马辎重,生死未卜。这一切,皆是重担落在身上。可他却担得安稳,担得心定。的2b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适才上轿起驾之际,他抽空回头,身后文武百官队列中,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恭敬而立。两双视线越过芸芸众生在空中相遇。那一刻,他忽然非常庆幸,只因懵懂万人中,自己并非孤立,仍有一个知心人,在给予他支持和鼓励。栖真微笑镇定的眼,传递着只有两人心知的秘密。刹那眼神流转中,心底对敬天祭祖的厌恶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竟是虔诚的膜拜与感激。

      鸾驾已起,利剑出鞘。功败垂成,在此一举。栖真骑马相随,望着前方缓行的明黄大帐,想起临行前傅悦郑重交托之事,心头不免沉重几分。
      明知是烫手重责,可当时仍义无反顾点了头。现在想来,这趟泰山之行,只怕自己再也轻松不起来。
      不由苦笑。事实上,如今让他头痛的,何止这一桩?
      两日前,铁枪前来辞行,说要回常州一趟。只因再过半月,便是他爹娘兄长祭日。三位至亲,一月内相继过去,前事虽已惘然,可伤痛未必即逝。这内中苦楚,栖真感同身受,可铁枪朝廷侵犯的身份,不由他不挂捱,担心铁枪人回故里,一旦不慎被认出,又会平地无风却生浪。
      可叹这番担心,到铁枪那边,不过换来句“如今在常州,何来第二个贺兰栖真?”,伴着傲然一笑,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枪回乡,自己和兼济随驾封禅,一时间,整个贺兰府人去楼空,只留娘亲一个。出来前,他曾反复叮嘱小六,这月余内晨昏定省,万事上心,她近来身子不好,总需有人照顾……想到这儿,栖真拉了马缰微微一叹……若今日他已娶妻,想来家中必是别番状态。

      车行五十里,当晚大队息在郊外驿馆。晚膳时,罗子韶拉着栖真悄声道,“文官乘轿,武官骑马,这规矩你不知?”
      “知是知的……可文官乘轿只因不善骑马,我既然会,又何须窝在轿里难受?”
      子韶撇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啊你,这乘轿骑马之事,规格仪制早已定下,哪能随性子来?今日你在马上一路沉思,就没见吕相在轿中脸色有多难看?”
      骑马方便,即便有事照应也快,栖真弃轿择马,自有其理由。当下漫不上心道:“我骑我的马,他坐他的轿,都能到泰山,他管那么多?”说完埋头用膳,再不做理会。
      知他听不入耳,子韶暗自摇头,只得作罢。

      从汴京至乾封,途径三州六县。鸾驾未行前,赵恒便命副相吕端定出规章制宜,途中百官食宿等事,全都照章办理,并打了文书晓谕诸州。这么做,明里是为健全朝廷礼治,暗里却是防着各镇守就中侵渔,自得大利的机会。
      有了一纸文书,又是皇帝亲谕,层层传下,倒也成功绝了一些官员的红眼贪手。初入梁州时,赵恒又严查出几个罔顾法令,以御驾过境之名,行强征暴敛之实的县令。杀鸡儆猴下,后来闻风的各路人马,皆噤若寒蝉,安分守己。此等渔利之事,便渐杜绝。
      路行半月,过大汶水,便到乾封泰山脚下。是日,遣一千六百仪仗先行上山治道。圣驾百官则驻跸休整,沐浴斋戒。择吉于三日后,四品以上随驾登山。入南天门,至岱顶。明日早,筑坛祭天。

      待近侍前来传唤栖真见驾时,已是第三日清晨了。
      玉皇顶日观峰上,朝阳透过云层铺展,将大地染成一片艳红。随行侍卫都留在十丈开外,惟赵恒迎着晨风,独自站于高处崖边,淡金披风染了薄霜,在晨光下粼粼闪闪,分外耀眼。
      受过礼后,他回头,精神奕奕,微笑邀请:“乘现下有空,陪朕四处走走如何?
      遂吩咐傅悦让大队人马原地待命,自和栖真两人,挑了条下山小径行去。
      临行前收到傅悦打的眼色,栖真会意,连忙跟上。
      下了顶,山风渐小,两人沿着碎石小路随意前行。向南望,山呈万象,尽收眼底;往北瞧,云海翻滚,俱在脚下。赵恒一路欣赏风景,眼底眉梢轻松自如,半点不担忧思,看的栖真心中暗暗称奇。
      一万禁军,乔扮成封禅大队,只为瞒过敌军耳目,来个攻其不意。照他们预先计划,尚将军已于前日子时带队出发。从此处北上,到易州不过两日。现时现刻,皇上不应坐于中帐,急等前线战况?怎会兴致勃勃,反游起山来?
      这般行了半刻,小径前忽分岔路,一条台阶整齐向下,一条乱石堆积而上。栖真见向上这条杂草丛生,几不成路,不知通向何方,心想这荒山野岭的,现下又只自己一人随驾,当是能走大路便走大路。
      岂料赵恒一指向上小径道:“走这边。”
      栖真哭笑不得:“皇上,这里碎石当道,恐不好走……。”
      “谁说要走?用爬啊!”赵恒说地一本正经,脱去披风,竟是拉了栖真就上。
      他游兴正炽,行动利落,三步并作两步,在前方开路。却苦了栖真,亦步亦趋,不仅自个儿要爬,还要盯着皇上脚下,就怕有个差池,外加时刻关注四周,全程戒备。不多时,真被累出一身汗来。
      好在山道不长,爬到后来愈趋平缓。再过半刻,只见前方壁立两块参天巨石,路到此处嘎然而止,眼前是光秃秃的悬崖,崖壁好似被利刃割过,直延到下端云堆里。四周荒凉,不比玉皇顶上气势。但烈阳山风被巨石一挡,石下反营出一片安静阴凉之地。
      赵恒拣干净处坐,往身后斜石上一靠,对边上道:“别傻站着,过来歇会儿。”
      见皇上极致随意,再矜持未免大煞风景,栖真索性放开,也挑了边上石头坐下。
      吹着和缓山风,享受这片刻安宁,眼前云山纷过,无限好景。复想起适才爬山之举,两人相视而笑。
      过了会儿,风驰云开,对面山峦逐渐清晰,赵恒忽然指着那处道:“山之美,美在变幻多姿,变紫变青皆自然所使,全不似世间事态机心机重,让人匪夷所思。”
      被触动般,栖真一声微叹:“不登高山不明事理。山泽涤人心胸,平人心志,确有其道理,难怪陶潜一旦南麓悠对,世俗红尘在他眼里皆成粪土……有时想想,人生于世,究竟图什么?隐居荒山,幕天席地,不也纵意所如?”
      知栖真向有桑弧蓬矢之志,此时听其言,却全非那个感觉。再见他眼望前方,眸子里深邃而飘渺,好似适才那话,正映出心底长久隐落的一面。赵恒颇感意外,掂量着道:“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念头……。”
      栖真低头一笑,有些羞恰:“每次览些古人圣贤,这念头便自个儿冒出来,册子里都劝世人别争别贪别癫别念,可现实里又哪由你做主了?”
      赵恒静静听着,也不答言,目不转睛望着对面远山,片刻后,才情致幽闲地开口:“记得有一年,父皇派我出使成都府,一日大军在嘉陵江边扎营,军卒们全去围观。我赶去一瞧,你猜他们看的什么?舟子行舟!那时正值汛季,江上急水滚滚,白浪滔天,却有一年老舟子,竟驾艘小舢板,在浪尖放声高歌。犹记当时,士兵们都情不自禁为他欢呼。唯我一人,呆呆站在他们中间……。”说到这里,赵恒嘴角匀出淡然一笑,“羡慕,失落……那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可懂?”
      栖真轻点下头:“被那舟子的豪迈壮举深深吸引,所以羡慕。想到自己不过一个岸边旁观人,这才失落。”
      赞赏的神情在赵恒脸上一晃而过,他眉间渐渐泛出英毅气色,眼里好似含进了云海高山,“如此美好激荡的画面,我却融不进去。可后来细想,自己怎也傻了,属于我的大江岂在这里?好男儿胸怀天下,俯仰苍生,有朝一日,还怕这驾舟高歌斗浪搏涛的人不是我?顺天应地,大番作为,届时我会让这泱泱神州除了我,绝无第二人的声音!”
      慵赖语气,随意坐靠,可皇上出口之话,却着实让栖真心悸。如此意气风发,旁若无人,岂复朝廷里向来的谦逊和熙?再看他人,风神俊逸,相貌堂堂,几缕发丝,随风微飘,身后白云阵阵,蓝天渺渺,真真配得起这名山大川。受其感染,栖真心头迷雾渐消,霎时也觉天宽地广起来。
      赵恒见栖真瞧向自己,目中耽着男人间自可领会的情谊,气息为之一清,心里难免蠢蠢欲动。人出十里宫殿,心便千里驰骋。想得野了,竟再也收不回来,半刻后才道:“栖真,你可知……我现下却改主意了,江湖太广,一人高歌未免寂寞,终需两人,一搭一唱,才得真正幸福。”
      自那御花园中一吻,过后每次私下相处,皇上总会时不时这样来一下,调情也好,表白也罢,皆让栖真语塞,只觉心思被牵去,惟余个空壳子,残留些世俗道义。
      一番尴尬,正不知怎生答话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桀桀怪笑,把走岔思绪的两人都吓一跳,立时回头朝那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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