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路上可能有bug》九色浮零

6、人书生死簿

　　“三姑奶奶，你就住这里？”

　　乌鸦送浮颜到陆零奕家门口，有些不敢相信她会住在这样老旧的小区。虽然房子属于带小院子的二层小楼，但外观普普通通，毫无特色，一点设计感都没有。在他的想象中，浮颜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不是我家。”浮颜用乌鸦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记下我的手机号，有事手机联系。”

　　“三姑奶奶，你还用手机啊？”乌鸦脸上那表情，活像见了秦皇兵马俑穿着现代牛仔裤活了过来一般。

　　“怎么，觉得我是那种应该放在博物馆展览的老古董？”浮颜白他一眼，说：“真要论起来，把你摆在博物馆里的话，虽然不如我值钱，但也不是不值钱。”

　　乌鸦心里一个咯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自己被浮颜大卸八块扔到博物馆的画面。
　　“三姑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把你吓的，我如果那么容易生气，你们鬼引师恐怕早就灭绝了。”浮颜收起玩笑神色，认真道：“等下我会把我的住址发给你，你今天去一趟，帮我把房子卖了。”

　　“啊？”

　　“房产证、身份证、户口本和银行卡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银行卡密码和门锁密码一样，106601。把卖房子的钱打到那张银行卡里，到时候交给我。房子越快卖出去越好，价钱差不多就行。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照顾好小白，她怕寂寞，你聒噪点没事，不用担心她赶你走。”

　　乌鸦认真地点点头，却没有离开。

　　“怎么，还有事？”

　　“那个，三姑奶奶，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着急用钱么？我怕我不好跟白凤前辈交代。”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的白凤前辈如果问起来，你这么告诉她就可以。”

　　陆零奕家的大门没上锁，浮颜顾自推开门走进去，把乌鸦关在了门外。

　　乌鸦默默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禁不住叹一口气，一脸沮丧：三姑奶奶啊，你跟白凤默契十足，可我猜不出来啊，你就不能直说么，我也好奇啊。
　　***

　　与简陋的外观不同，陆零奕的家里面别有洞天。从八、九十年代的木质大门进去，迎面看到的，是巨大的落地窗。淡绿色的窗帘与院子里的植物相映成趣，生机勃勃。

　　古朴的石板小路，曲曲折折通到正屋大门。不大的院子里既有小桥流水，又有清幽竹林，凸显着中国古典园林的韵味。一侧的空地上架了一张小秋千，浮颜坐上去荡了几下，才慢悠悠走近屋里。

　　如果说外面属于古典风格，那室内的装潢，则是典型的现代简约风格。一面古朴，一面现代，一帘之隔，风格迥异。

　　小客厅里，梦泽正跟周小雪说话，看到她进门，就立即跑了过来。
　　“三姑奶奶，你终于回来啦。”

　　“嗯。”浮颜巡视四周，没有看到陆零奕的身影。

　　“陆老板在后面整理明天开店用的东西。”梦泽指了指客厅左侧的门，从那扇门过去，就是陆零奕的奶茶店。“他说今晚十二点之前，我们可以随意呆在这里。”

　　客厅里没有时钟，浮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九点钟了，还剩不到三个小时。她在沙发上找个舒服的位置坐定后，便打发梦泽去后面找陆零奕要杯奶茶。

　　不一会儿，梦泽就端着着奶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陆零奕。俩人站到一起，浮颜对比才发现陆零奕竟然比梦泽还高了一大截。梦泽的入学体检报告上写着身高178厘米，照这样来看，陆零奕至少有一米八五。

　　梦泽刚想挨着浮颜坐下，就被她下了“逐客令”。

　　“小泽，天不早了，你先回寝室。”

　　梦泽一怔，然后委屈道：“你不是说学校的事归我管吗，为什么又要把我支走？”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浮颜要跟一些“非人类”打交道，都会把他支开或者找个他不在的时候。梦泽不明白，他生来就有阴阳眼，他生来就不是普通人，他生来就该和鬼怪打交道，可浮颜每次都瞒着他，不想他接触一丁点那个世界的东西。

　　“三姑奶奶，你明明知道我想和你一样，我想和你一起，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你说让我当实习鬼引师，难道都是骗我的？”

　　浮颜微笑着回答：“你这孩子又想哪去了，明天周一，你的课表满满的。我不放你回去休息，你明天起的来吗？”

　　借口，都是借口。梦泽抿着嘴不说话。他承认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些急了，但他仍旧觉得浮颜在敷衍他。

　　“你先回去吧，明晚这个时候再过来。”

　　听到浮颜有些冷漠的答复，梦泽一向带笑的眼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了一抹哀伤。浮颜垂眼移开视线，没有去看他那张带着失望与悲伤的脸。

　　梦泽转身离开，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背对着浮颜轻声说：“三姑奶奶，我已经成年了。”

　　声音不大，但字字真切。

　　“他不会出事吧？”等梦泽出了大门，周小雪便飘到浮颜斜对角的圆凳子上坐下，一脸担忧。“刚刚他的脸色很不好，他好像不喜欢你把他当小孩子。如果是我，我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孩子。”

　　“算了，你们就当我在倚老卖老吧。”浮颜不甚在意地回答，显然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她一转眼瞥到似乎要出门的陆零奕，立刻叫住他：“我们谈的东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用回避。”

　　“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陆零奕也走了，客厅里只剩下了浮颜和周小雪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老不死的人，和一个刚死的鬼。

　　“我不让他们立刻带你去冥界，是因为我欠你救命之恩。在我还完欠你的人情债后，你就可以去冥界了。放心，你一生没有大的过错，不会受什么惩罚。也许喝了孟婆汤，你就可以投胎了。”

　　听到浮颜的话，周小雪先是思考了一会，然后摇头：“我救你的时候，没想让你报答。我已经死了，你不用觉着欠了我什么。”

　　“你不图回报，那说明你心地善良，无私奉献。但倘若我以此为由不心怀感恩，那只能说明我是个不懂知恩必报的小人。要是被我二哥知道了，恐怕会被他训上一天一夜。要是被我大哥知道了……”说到这，浮颜想起千年前的光景，突然笑了。“算了，只要我没吃亏，我大哥就不会说我什么。”

　　浮颜的大哥浮尤和二哥浮苏教育她的理念一向不同，当年俩人没少为此争吵。反正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让浮颜自己选择。久而久之，浮颜反倒就成了别人眼中“不可理喻”的无赖。

　　你刚见识完她的仁慈吧，下一刻便能见到她微笑着割下人的头颅；你刚听人说她君子一诺吧，下一刻便能被她骗的渣都不剩。善良，邪恶，重情重义，无情无欲……在她身上，你经常能看到一对前后矛盾的词和谐共存。

　　“抱歉，刚走神了。”浮颜换了个正经坐姿，接着说。“你的父母亲人，我会给他们一笔赡养费,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养老问题。但失去女儿的痛苦，我只能说声抱歉。”

　　周小雪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说道：“谢谢。我宿舍的抽屉里有一封遗书，你帮我交给他们吧。我银行卡的密码他们都知道，里面是我这几年干兼职攒的一万多块钱，就算我尽的一点孝，孝心，我，我……”

　　再也抑制不住，周小雪眼泪不住滑下，声音哽咽。“四年前我一个同学出车祸去世后，我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突然离开，就写好了遗书，没想到……阎王叫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我。”

　　“如果真能把你的死归到冥王身上，归到天命身上，我也就不会觉得欠你债了。”

　　“人的生死，人的命运，难道不是生死簿和司命簿上早就写好的吗？”
　　人书生死簿，一笔定生死。周小雪不解，既然冥王和判官都是真实存在的，那按照传说，生死簿也该是存在的。命当如此，所以她不能把自己的死怪到那个司机身上，更不能怪到浮颜身上。她救浮颜是自愿，不怪任何人。

　　“把一切都怪到命运身上，倒是个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好借口。”浮颜道：“可是啊，生死簿是有，但人的命运，却不是生死簿掌管的。跟你这么说吧，生死簿就像行车记录仪，它记载着你驶过的路线和沿途的风景，但你想去哪，怎么去，是你自己决定的。”

　　“你的比喻并不准确。”反驳浮颜的，是刚进门的陆零奕。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一边是打包好的外卖，一边是一些药品。他径直把两个袋子放到浮颜跟前，继续解释：“行车记录仪是实时记录，但据我所知，生死簿不是。出生的刹那，生死簿上留名，之后一片空白。等到死后，鬼引师渡灵魂过鬼门关，生死簿上关于生前诸事的记载才会自动填补完整。”

　　“哟，知道的这么详细，你还挺懂的嘛。”浮生不客气地打开饭盒，老麻抄手的香气扑面而来。虽然陆零奕贴心为她买晚饭的举动让她小小感动了一下，但抵不过他神秘身份的诱惑。“你在冥界工作过，还是听人谈起过？”

　　“都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

　　陆零奕十分淡定地回答了三个字：“有记载。”

　　“记载？”浮颜不置可否。

　　在她的印象中，她在人间看过的有关生死簿的记载和传说，大都这么说的：人书生死簿，春秋轮回笔。一朝定生死，便是大罗神仙也躲不过。而生死簿上勾去名号者，便可免于衰老病死。

　　有关生死簿真实功用的记载，浮颜没见过。但也许真有某个不入流的小说杂记恰好记载了，而且恰好被陆零奕看到了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如果生死簿真那么厉害，浮颜当年独闯冥界的时候，直接看看生死簿，就能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大哥到底有没有死，知道她二哥到底怎么死的，也就不用在天地间寻觅这么久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果生死簿真定好了一生轨迹，那凭她和冥王的关系，借来生死簿看看，就能知道撞她的司机是何许人，为何要她命了。因为那个司机的灵魂在过鬼门关前就已经魂飞魄散，所以生死簿上才一点记载都没有，只能靠人间的办案手段寻找。

　　浮颜盯着周小雪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开口：“既然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所谓的‘天定生死’，你有没有后悔因我而死？”

　　“不会。”周小雪毫不犹豫地摇头。“虽然我不想死，但我也不后悔救了你。你能活下来，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其实在我朋友眼里，我很怕死。过马路小心翼翼，生怕被车撞；吃东西都煮沸了，生怕吃进寄生虫……她们调侃我的时候，我反驳说，我不怕死，我只是觉得那种死法，太不值得。倘若为国为民而死，我一定毫不犹豫。她们就又笑我是个‘为国为民’的义士。其实，我没有开玩笑。能用我的命换你一条命，我觉得我的死不是毫无意义。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

　　说这段话的时候，周小雪脸上欣慰而满足的笑容是真心的，真实的。她的确没有怪浮颜。但浮颜静静听完她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释然。

　　以我之命，换你安康，因为觉得自己的死有意义，所以毫不后悔。那如果发现自己救了一个不需要救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本不用牺牲，那还会认为自己死得其所么？

　　“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份救命之恩。”浮颜嘴角的微笑似乎有几分落寞与沉重。“你有什么心愿，最好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有可能完成的。”

　　“二十四小时内吗？”周小雪想起了那个人温柔的声音。“我想见一个人，我想看看他的样子。”

　　“你的亲人，还是男朋友？”

　　“只是一个网友，我们每周六晚上六点多通一次话，只有声音，从没见过面。”在浮颜和陆零奕的注视下，周小雪有点害羞了。“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们不是情侣，只是随便聊聊天，互相鼓励。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我怕我不跟他说明白的话，他会以为我抛弃了他。”

　　“那个人在哪，我带你去。”浮颜一口一个抄手，争分夺秒。

　　“我也不知道他住哪。”

　　“名字？”

　　“他让我叫他L先生，其他的，他不愿意告诉我。”

　　姓名、样貌和住址一概不知，看样子，找人是关键。浮颜吃东西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她这长长的一辈子，估计是离不开“找人”这个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