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月香枝

6、你究竟辜负了谁

　　Ⅵ
　　你究竟辜负了谁
　　逃啊
　　我杀人了
　　阳光掠过的墓地
　　意外地明亮
　　某个平常的早晨，阳光从白色窗帘穿进房间。她忽然告诉他，她要走了。
　　浅浅，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是的，筱苼。我注定是你生命中最后一个离开你的人。
　　你要去哪里。你对我说过，你无家可归。
　　我的灵魂总是居无定所地漂泊，只是感到累了，想要休息。
　　她的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笑容。

　　临走的前一天，她剪掉留了二十年的长发。天长日久，干枯的发丝疲惫地蜷曲着。
　　她望着断发散落一地，仿佛有血洇出。

　　她留下她种的花，它们已经开到繁盛，欣喜地在凉风里摇曳。没有任何行李，只有黑色的耳机。
　　他立在门口，局促不安地望着她的短发，仿佛望见了一个太过仓促的结局。是他无力承受的半途而废。他试图挽救，却力不从心。
　　她走过来拥抱他和他道别。

　　刀扎进身体时，他感到尖锐的痛，他猛地推开她握刀柄的手。温热而粘稠的血液从体内涌出。
　　他说，你才是应青对吗。你来向我复仇了吗。

　　筱苼，没有应青这个人。也许你是忘记了。
　　抑或你是在欺骗自己。

　　恋恋离开后半年，在家门附近的那条河里，浮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尸体。
　　站在围观人群的外圈时，她望见河岸边那棵开花的树，洁白如玉的芳华在一瞬间凋零一地。
　　恋恋坐在光秃秃的树杈上。阳光的碎影落入她深色的瞳仁。她隐约看见黑色的裙裾打在洁白的小腿上，像深海中两尾洁白的鱼。黑色的长发轻轻颤抖。如同黑暗中开出诡异的花，有浓稠的毒汁。
　　她说，浅浅，上来啊。
　　她在阳光下眯起眼。
　　她从此消失。

　　尸体被打捞上来，她终于奋力挤到前面。被水浸泡过的肌肤，弹指可破。深黑的发丝如同海藻，暧昧地纠结在一起。
　　她认出了左脸暗红色的伤疤。
　　在尸体被发现的前几个小时，曾有人看见她从河岸边的树上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黑色的衣服在列风中盛开，像一只黑色的鸟。

　　她的信用卡里有了足以让她过完余生的钱。
　　她决定要查明真相。

　　是在恋恋死后半年，她得知恋恋一直靠在酒吧里跳艳舞，维持着她上学和生活所有的费用。那天恋恋离开后，是去了北方的一个城市。
　　她离开学校登上了去北方的火车。

　　筱苼，也许你是忘记了，抑或你在欺骗自己。你为自己罪孽深重，编造了一个最美丽的谎言。
　　其实没有秦应青这个人。
　　她是恋恋。

　　是在四年以前，大学里筱苼是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虽然品学兼优，荣耀背后却是一道孤独。由于心灵空虚，他流连在酒吧。与恋恋结识。被她的不羁与叛逆所吸引。由于无法进入她的内心，他想到利用她对金钱的渴求。
　　她答应他同居的要求，条件是每个月，他要往她所说的信用卡上打钱。本来是个天衣无缝，各取所需的龌龊交易。恋恋却违反规则，有了孩子。
　　是在三年半以前，他的家人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勒令他立刻与她断交。他们要她将孩子打掉，条件是给她无法估量的财富。恋恋在惶惑中逃离。
　　是在三年以前，浅浅保送大学。需要一笔庞大数目的金钱。恋恋终于毅然接受，筱苼在信用卡上打上天文数字。彼时，他已停驻某北方城市，她确认他已兑现诺言。
　　是在两年半以前，恋恋辗转至偏僻小镇生下孩子。交予孤儿院抚养。得知筱苼与昔涟在一起。她回到出生的城市，自杀溺水而死。尸体浮于水面。
　　是在两年以前，浅浅离开校园，奔赴某北方城市查明真相。
　　是在一年以前，她知晓事情经过，决定向筱苼和昔涟报复。
　　是在半年以前，浅浅得知筱苼回到她出生的城市。她乘上火车。筱苼在公交车站遇见浅浅。

　　于是便开始了浩劫。

　　筱苼的眼神开始涣散。他仿佛想开口说什么，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血液从狰狞的伤口汩汩流淌。灵魂从身体渐次消散。身体滑向地面，如同在悬崖的烈风中行走。

　　浅浅乘上往南方的火车。
　　她并没有骗筱苼，她的灵魂长年漂泊，需要一个安息的地方。她杀了人。她决定自首。
　　可在此之前，她还有件事情要做。
　　于是她逃了。

　　岁月的轮回中，有些真相永远也不会浮出水面。

　　是在三年半以前，筱苼遇上车祸，医生说，大部分记忆丧失。可能会不记得从前的事。
　　是在三年以前，他的家人将他调至北方某城市，为摆平此事，在恋恋的信用卡上打钱。

　　可他残存的记忆仍留在他身上。他记不得她的名字，面容和声音。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自己是爱过一个叫做秦应青的女子。他杜撰她的性格，面容，他与她的相识过程，以及她莫名的离去，最后故事变成了现实，他忘了自己。
　　他寻找着她，在每个与她相似的女子身上。他遇见了昔涟。

　　究竟是谁辜负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