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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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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老婆婆,悦兰芳经天子和鹤舟三人慢悠悠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入夜之后的一叶镇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家家户户闭门关窗,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零星几家的窗户中还透出朦胧而昏暗的亮光。
不知何时,月色变得很黯淡,朦朦胧胧的,有些地方管这种月亮叫毛月亮。民间传说毛月亮出现的时候,便会有猛鬼出没,这话听起来像是封建迷信的无稽之谈,但于玄界中人来说,虽然不会有什么猛鬼恶魂,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山间气温低,入夜之后更甚,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连悦兰芳经天子和鹤舟这样的人也免不了打个冷颤。
似乎是觉察到四周不同寻常的气氛,鹤舟取出符纸,稍稍试探了一番,却并无结果:“两位,我们这就下山回县城里再说吗?”鹤舟自是不惧此地对于常人来说略显恐怖的氛围,但依然感觉非常不舒服,仿佛他们正处在一场狩猎中,然很可惜他更像是被猎杀的猎物。
悦兰芳明白鹤舟的感觉,道:“放心吧,这里只是阴气汇聚过重,我看了下,大概和这镇子的布局有关,也有可能是当年那个老头子在这里下了什么招,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来。”他转向经天子问:“看来此地并无忌霞殇的线索,咱们先下山吧?”
经天子咦了一声道:“谁说要下山?现在时间刚刚好,我们去一叶秋书的遗址?”
“啊?”此言一出,悦兰芳和鹤舟面面相觑。他们虽也唏嘘一叶秋书小学那些孩子的遭遇,但是此行的目的是找忌霞殇,何必横生枝节?
鹤舟犹豫道:“那些孩子是挺可怜的,不过那火灾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似乎我们都解决不了什么,要不然,我们另外请佛门之人前来为那些孩子超度一番?”
悦兰芳最了解经天子,经天子从来都是个怕麻烦不乐意管闲事的人,这回急着夜探一叶秋书,想必是有所发现:“天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一叶秋书的事情跟忌霞殇有关?”
“和忌霞殇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地方甚是可疑啊。”经天子沉吟道,“你们可知道,方才我查探过那个大坟,那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魂气残留。”
“啊?”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灵识离开身体,是为魂魄。有些生前执念未解,或者死的时候怨气太大,机缘巧合之下,便会化作厉鬼阴魂出来作祟,但不管是化作邪祟还是转世投胎,灵识与驱壳之间由于联系紧密,必定会留下魂气,哪怕驱壳化作白骨甚至烧成了灰烬,魂气依然会有残留。
这些微的魂气非常微弱,即使修为高深之人用法器都未必能够觉察,所以悦兰芳和鹤舟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但经天子天生阴阳天眼,又是冥界之主,即使暂时封印天眼,也依然对魂气非常敏感,能够敏锐觉察:“那地方实在是太干净了,如果老婆婆没有说谎,那大坟里真的埋着十几个孩子的尸身,即使他们真的纯真无邪毫无怨气地去转世投胎了,也不可能一丝魂气都感觉不到。”经天子眯起眼睛,冷冷道:“更何况,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会一丝怨气都没有。”
悦兰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的意思是……”
经天子面无表情,冷声道:“尸身上感觉不到魂气残留,唯有两个可能。第一,那些人在死之前,魂魄便被人用术法收走了。第二,那些人死后,魂魄被留在了事发地点,并且由于什么原因,导致被封印住无法离开。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只能去一叶秋书找答案了。”这两个可能性无论哪种情况,都跟玄界术法脱不了关系。
悦兰芳一时有些纠结,这事听起来挺不妙的,他不知道如果真要去一叶秋书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但经天子那个执拗性子,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沉默片刻,悦兰芳决定把问题抛给鹤舟,毕竟鹤舟现在算是他和经天子的老板:“鹤舟先生,你怎么看?”
鹤舟取出符纸,坚定道:“我也同意去一叶秋书。”
悦兰芳有些意外,经天子也不由看向鹤舟,他这么说反而让经天子有些过意不去:“啊,鹤舟先生,忌霞殇的事……”
“这正是为了忌霞殇。”鹤舟笑了笑,解释道,“不瞒你们说,这一叶镇和周围我虽查探过,但一直都一无所获。可是鹤骨在这附近发现,没有人会把死了的仙鹤带到太远的地方去吃,小舟肯定死在这附近,忌霞殇出事也不会离开小舟太远。刚才冥主所说一叶秋书的情况,以老实人……我是说忌霞殇的个性,如果他听说了这个事,说不定会去调查,若他因此而出事,也很有可能。”他说着,微微垂下眼睛,这其实是他并不想看到的结果,如果能借由查探一叶秋书的情况来排除这种可能性也是好的,毕竟,据悦兰芳六钱卜所示,忌霞殇还有一线生机。
既然鹤舟都这样说了,悦兰芳也无法表示反对。三人都是玄界高人,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准备,直接调转方向,向一叶镇东边去,穿过崎岖的山路,老婆婆要走一个半小时,三人的脚程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左右,便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
那地方深嵌在山凹子里,大部分房子已经坍塌了,还剩下的房子要么塌了一半,要么破破烂烂的,墙壁上满是焦黑的烧痕。房子外围原本应该有土坯的围墙,不过也基本毁的七七八八了,铁质的大门歪在一侧,已经被锈死了无法开关,被火熏黑的木牌断裂成两截落在地上,依稀可以看出“一”和“秋”两个字,大概是学校的招牌。
悦兰芳出门的时候顺手摸了个小型的手电在身上,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打开手电,向那片废墟破房子照了照,并无什么发现。经天子道:“进去看看。”当先走了进去。
废墟中央是一小片空地,大概原本是一叶秋书的操场,如今由于火灾过后又没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间或散落着被烧焦的枯枝,还有瓦砾碎片和垃圾堆,一片荒芜凄凉。三人沿着空地走了一圈,发现着火的范围大概集中在空地左边的几栋房子,一座砖瓦结构的房子保存得最好,整个墙体被熏黑,但主体结构没什么问题。另一栋房子是土坯的,塌了大半,另一半也是岌岌可危,幸好有一面承重墙没倒,还能支撑。另外两栋可能用的木料比较多,已经完全化成了焦炭。而空地另一边,虽然也被火灾波及,但明显更多的是由于长久无人打理的缘故,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的。
看着眼前的景象,三人不禁心生寒意,仿佛能想象出来火场当时人间炼狱的样子。鹤舟取出符纸纸鹤,稍稍一动,纸鹤便悬浮而起,然后落到地上,化作一团灵光。在这个地方鹤舟不好招出仙鹤,便以纸灵鹤感应,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这里虽然阴森,但并没有邪祟。”
“没有那些东西才正是奇怪之处。”经天子冷声说道,说罢犹豫了一下,打算先从起火的那一面开始调查,“小心一点,我觉得这里不太正常。”
借着手电筒的光,经天子和悦兰芳蹲下来查看那两栋已经完成化为灰烬的房子,房子是木质结构的,所以燃烧得比较彻底,一片焦糊,即使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依然能看出当时火烧的多么猛烈。经天子用手指抠了一点焦炭下来,突然咦了一声,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顿时了然,他看向悦兰芳,悦兰芳显然也发现了,向他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鹤舟则在废墟里转了转,纸鹤探灵,道:“这里也没什么问题,这栋房子看起来像是杂物间,应该没有人死在这里。”
经天子肯定了他的推测,点头道:“嗯,看这情形,这里是起火点,然后蔓延到另外两栋房子,操场那边可能是因为风向的缘故波及了。我们去看看那两栋房子。”
在火灾中幸存的那栋房子的窗户都被打破了,碎裂的玻璃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大门则是被直接卸了下来,歪倒在一边。房子里黑漆漆的,悦兰芳用手电照了一下,发现这应该是一叶秋书的教室。走进去一股腐败的霉尘气就扑面而来,黑暗中滋生的不仅是恐惧和不安,还有无数未知的蠢蠢欲动。
悦兰芳把手电调到最亮,鹤舟则是以符纸术法化出火焰照明,经天子最能适应黑暗,直接便在这房子里探索。这座房子虽然未被火灾毁去,但不知为何里面却似被人为破坏过,所有的课桌椅子都被砸烂砸坏,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地上全是被砸坏的玩具、水壶等等日常用品,还有撕成碎片的书和纸。讲台大概是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因为这讲台是直接用一块石头垒起来的,无法轻易破坏,但也被掀翻在一旁,下面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本练习册之类的东西。
经天子在这一堆破烂里稍微翻了翻,最后从讲台下面的废纸堆里翻出来一张纸,大概是因为压在最下面的缘故,尚算保存完好。这是一张花名册,上面的字迹工整漂亮,经天子用手机照了一下,一共十八个名字,在看到最后一行名字的时候,经天子微微愣了一下。
“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悦兰芳拿手电照完四周,在墙上发现了一些红色的涂鸦,试着摸了摸,确定是颜料而已,画的也是普普通通小孩子乱画,并非有特殊意义的符号。“秋书先生把最好的房子拿来做教室了,可惜事发时是晚上,出事的地方应该是那边那座土坯房吧,可怜。”
鹤舟道:“嗯,这里也没有。”没有鬼气,也没有忌霞殇的气息。
经天子道:“那就去那栋房子看看吧。”
最后就是那栋塌了一半的土坯房,大门也被强行破坏了,只有一半还连在门轴上,悦兰芳小心翼翼地推开随时会断裂的门,吱呀一声极为刺耳,接着便有一阵阴风刮过,三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就是此地。
这间房子的温度明显比外面要低,阴气森森的,即使不需要修为也能感觉到这里的不同寻常。不过悦兰芳的铜钱和鹤舟的纸灵鹤都无反应,两人有些错愕,都看着经天子。
经天子说道:“魂气在这里有残留,但魂魄不在。”他打量了一下房子,这整个房子都被打通了,就一间,中间原本应该是用草编的帘子隔开的,但现在帘子已经被扯了下来,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他们是在这里遇难的,所以阴气才会这么重。”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房子,就听见灰尘扑簌扑簌落下的声音,这本就是危房,火灾之后风吹日晒的,任何一点轻微的震动都可能让它塌了。大门旁边有一根巨大的石柱,被推在一边,看起来火灾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根柱子挡住了大门,这才误了那些小孩子逃生的机会。后来应该是一叶镇的人赶来救援,才把石柱挪开。
房子里的大通铺看起来能容纳二三十人,一半被埋在了废墟中,另一半也已经落满了灰尘和垃圾,上面残留着一些被褥和枕头,都是黑乎乎的,还有一些脸盆水壶什么的散落在那里。可以想象,那些来一叶秋书读书的孩子,晚上应该都是挤在这个通铺上睡觉,然后拉个帘子,男孩一边,女孩一边,也就只有这样的条件了。
鹤舟叹道:“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可怕的地方。”他隐居山林多年,过得是闲云野鹤的生活,修习术法之道,虽然不事生产,却自有赚钱的门路,亦不知民间疾苦,只道离群索居逍遥世外是多么悠闲美好,哪里知道人间界的凡人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悦兰芳虽也是富贵出身,即便到了现今社会,也是过着悠闲富足的生活。但他毕竟于人间界生存,看过众生百态,轻叹道:“就是这样的日子,于他们来说也算不错了。先生可知在一些更可怕的地方,生下女胎,连存活的机会也不会给她们。杀溺女婴,贩卖人口,你说咱们玄界暗流邪术可怕,却不知这人心更是黑暗复杂。”
鹤舟一脸黯然。经天子在远处招手,略微不耐道:“要悲天悯人等以后再说,你们过来看看。”悦兰芳和鹤舟急忙走了过去,只见在唯一完好的承重墙下面,有一片地方异常干净,和周围的肮脏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
经天子道:“这就是那些人遇难的地方。”承重墙维持了半边房屋没有倒塌,后半个屋子的废墟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但能够看出来,因为突然坍塌,这后面的退路被堵死了。而那片干净的地方上方,还有一扇窗户,从窗框被烧到变形的情况来看,这窗户从起火后就被大火封住了。“看这情形,当时这些人发现着火的时候,这栋房子外围已经被大火包围住了,后门坍塌被堵死了,前门则被那根石柱顶住,唯一的出口,就这有这扇窗户。可是大概由于火太大,那些小孩又没有火场逃生的知识,想从这个小窗出去,又没法避开外面的大火,只能躲在这个窗户下面,直到死掉。”换句话说,那些孩子大概就是蹲在这个地方,慢慢窒息而死。
经天子不带感情地用语言还原当时的场景,鹤舟心软,忍不住汗毛竖起。想想那些无辜孩童,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被火海包围,逃不掉躲不开,生路就在眼前,却只能相互依偎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同伴慢慢死去。不知道他们临死是怎样地挣扎,还是在这里绝望地哭嚎,光是用想,鹤舟就觉得头皮发麻。
最后,经天子转过身,冷冷道:“就这样的情形,要说这十几个孩子全都毫无怨恨地死了,换做你们会相信吗?”
悦兰芳道:“换作是我,必定化身厉鬼,不入轮回。”鹤舟则皱眉不语。
经天子正打算搜寻其他线索,忽然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传来。三人都是修为高深,即使隔得老远,也能分辨出这声音的不同寻常。
“有人来了!”悦兰芳很快反应了过来,立时将手电关掉,周围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在这月黑风高的深更半夜,有人来到这么一个阴森恐怖的废墟,再怎么想也不太正常,三人心有默契,立刻调整呼吸,悄悄掩去自身的气息,然后观察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远处黑暗的山道上,影影绰绰有个人正往一叶秋书这里走来,那人打着手电,脚步沉重没有一丝轻盈之感,呼吸浑浊,显然并没有修为在身,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娇小的女人,一手握着手电,另一手则提着一把小铲子,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然能感觉到她满身的怒气。她愤愤地向往悦兰芳他们所在的破房子那里看了一圈,正好和藏在房子里的三人打了个照面,竟然就是那个乞丐少女恶骨。
由于三人潜形匿迹,恶骨并没有发现三人,抬脚踢开操场空地上的杂物,她拎着铲子转身向操场另一边的破房子走去。
觉察到事情的古怪,悦兰芳经天子和鹤舟互相打了个手势,便偷偷跟上了恶骨,想看看这个小姑娘究竟弄什么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