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故里，草木深》彬彬蔚

3、阿瑞其人

　　除席城之外，林珂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京剧，是以每逢初一十五便喜欢来梨园听听小曲儿打探陈年韵事，偶尔来了兴致，看到留辫子的老学究聊到倭国吹胡子瞪眼时也会竖直了耳朵想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看到洋人的时候更不免要偷偷多看两眼。
　　思及昔日种种窘态，林珂苦笑，果然是旧疾难消啊。只是，不提其中缘由，她亦是爱极了京剧的。
　　戏中父子，眷侣，君臣的命运早已注定，悲观离合，缠绵悱恻不过一瞬，放于人世，却是百年。
　　“眼中流尽血和泪，心底还同未烬灰，未烬灰。我未送行先防你去，你未登程先约归期。”姿容艳丽的女子低眉垂眸，盈盈欲泣，眼中似有万种情意欲说还休。
　　“合欢未已离愁又相继，昨夜成婚今朝就别离。”张生轻轻靠近，细心安慰。
　　今日，是阿瑞第一次正式登上拜月楼唱戏，她之前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会准时到达的。只是，今日竟来得这样迟了，上演的《西厢记》已进行到了“长亭送别”。
　　抬起头，果不其然，戏台上那人狠狠瞟了她几眼，林珂有些心虚了。
　　待一曲终了，她急急忙忙正要去后台给那人请罪，转身便看到了席城，以及，着淡雅旗袍的程雪禾。
　　窈窕淑女与翩翩君子，果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席城一眼便瞧见了在人群中着雪貂素袄逆行的女子，嘴角一勾，是淡淡的笑。
　　待溜进后台，那人一席绛红喜服还未褪下，背对着她，侧着身子坐在镜子前，倒真有几分风流才子金榜题名后，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味。他的脸被晦暗不明的灯光笼罩，浓重的妆容遮掩了神色，辨不出表情。
　　林珂靠近了些，透过镜子看那人丹凤眼中的怒气与气鼓鼓的腮帮子便知她此次真真是难逃一死了。
　　“阿瑞，我错了……”林珂扯了他宽大戏服袖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阿瑞转过身，敛了愠色:“你说说，你错哪了？”
　　“我哪哪儿都错了，您消消气哈消消气……”林珂递上清茶。
　　“下次还敢再犯吗？”阿瑞接过茶，浅嘬一口，拍了拍肩。
　　“不敢不敢……”林珂心领神会，立刻狗腿地绕到背后给他揉肩。
　　阿瑞难得看到她这幅小媳妇的模样，嘴角一扬:“今天小爷心情好，大人不记小人过，罚你给我卸妆”。
　　“是是是”。她自知理亏满口答应。
　　只是，阿瑞感觉帮他揉肩的人下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林珂拿来干净的缎布，放在卸妆的药水中，浸湿拧干，再轻轻固定住他的脸，动作一气呵成。
　　阿瑞此时安静乖巧得像极了他送她的那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林珂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将额头鬓角脸颊的彩墨拭去，独留眼窝边圆圆的一圈赤色彩墨，端详着看了几秒，像极年画里抱大锦鲤的胖小子。林珂终是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瑞清润的眸子瞥向她，微有愠色。林珂吞了吞口水，笑声戛然而止，开始擦拭眼周，暗自悱腹道:“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