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养成记》花亦之

25、春阳叠影

　　钟鹿院与芙蕖院面不对口，可后园内室却只有一墙之隔。府中那么多院子，他竟偏偏选了这么一处，他就不替他姐的名声着想吗？

　　夏煦唇角狠狠抽动：这夏玗闹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的！

　　背着灯火，崔掌事看不到夏煦面上有何情绪，又不见有异议，只当她不太爱管这种鸡毛琐事。“三小姐许是累了吧？若是无事，奴才便不多打扰。现下趁着时辰还早，这就先忙活去了。”

　　夏煦阴着脸点了点头，便愤然抬步。

　　“等等……”

　　崔掌事刚招呼了家丁，正要跟进门看顾着，便被夏煦叫停了脚步。他转过身来，“三小姐还有何吩咐？”

　　夏煦忽然想起在苍云山时，纪明煊的手是冰冷不带丝毫暖气的。寒街再遇，隐约间瞥见马车角落固着一个炭炉。当时他身上已经搭着块狐毯，却又不嫌麻烦地放着炭火。想来应是身子不好，有些怕冷。

　　静默片刻，她方沉声吩咐说：“院中长久无人居住，定是处处泛着潮气。崔掌事让人多提些炭火过来，这些天先烘烤着去去潮。”

　　“三小姐放心，奴才明白。”

　　“还有……”略一浅思，夏煦继续道：“我记得库中有块整皮的银狐绒垫，可还在？”

　　“在呢，在呢。”

　　“也一并送来罢……”说完，夏煦便直接行往芙蕖院。

　　倒是崔掌事，立在原地怔了好半晌。

　　这三小姐，今日竟反常的出奇。他不甚明了的展颜朝着夏煦远去的背影摇头头，之后便与其他人一道步上石阶进院。

　　夜里忽地就起了冷风，雨雪掺杂自染墨天幕徐徐坠落，时紧时慢，时断时续。不知是雨水携带着冰雪，还是冰雪覆盖着雨水。相互交织后，啪啪哒哒拍在雕花朱窗上，化作一曲扣人心弦的微妙乐章。

　　室内炭火已熄，冷风穿透缝隙缕缕进入帷帐，本就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夏煦，惊醒之后开始辗转反侧起来。

　　一遇上寒气，膝盖上彻骨的冷痛席卷而起，就像是被冰针穿刺一般。微弱的灯影因冷风灌入虚晃起来，映出一抹窈窕扭动的靓影。夏煦咬牙紧紧蜷缩一团，隔着暖帐，静静望向不远处的微光。

　　灯火是暖的，点亮了漆黑的屋子，也让寒夜里夏煦心内的不安宁缓缓平复下来。

　　温黄火舌，引诱着她不由自主地就想靠得近些……

　　这场雨雪交杂，一下就是两日。

　　阴雨过后，天朗气清。属于春日的暖光犹如九天下尘的袅袅仙娥，来的缓慢而又轻柔。温风拂枝，带来星星点点的青绿，徐徐点缀着还不太明显的的春晨。

　　夏煦的生活相比其他女子，确实单调了许多。不曾出门远游，不曾抚琴吟歌。每日往返之间，除了城西校场，便是家中芙蕖院。

　　似乎，她早已忘记了属于这个年龄女儿家要做的事情。

　　她原本……也是不会做的。

　　晚间途径钟鹿院，夏煦不由自主地停了步……

　　朱门闭合，锃亮的黄铜兽头门鼻下坠着门环。门环轻晃摇动，带起细微的声响。透过高墙，可见到院中灯火通明，彻亮犹如白昼。桃枝隐隐有春意凸显，越过高墙，为一片青灰染上几分鲜活之气。

　　稍稍停留之后，她便回了自己院中。

　　黎娘掐算着时间，知道夏煦应是该进门了，她将热腾腾的饭菜从食盒中取出，齐整摆放在食案上。

　　“怕是饿坏了罢。”黎娘和颜上前，端上了冒着白雾的热水。

　　夏煦将冰凉的双手平放其中，一股暖意刹那间传遍全身。她左右瞄了一眼，发觉少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不禁疑惑，“灰耳呢？”

　　往日每晚一进门，它可是欢快的很。不管它在吃什么好的，只要闻见她的气息，嗖的一下，像是一枚箭羽一般就往身前扑来。

　　今日怎么就这么安静？莫不是阿玗趁她不再，偷抱走玩儿去了？

　　松青盛着热汤，含笑回应说：“八成是跑隔壁院里还没回来。”

　　“隔壁院里？”夏煦停了拿巾帕的手，不解斜目。那院中无人居住，处处泛潮，它又懒又挑剔，跑那里去做什么？

　　“小姐兴许还不知吧？”黎娘道：“今日小姐去校场之后，老夫人派人去莠岷山谷接了明先生。午间还设了宴，东西两院的大小可都去了。老夫人应是不想耽搁小姐的公事，所以就没着人告知一声。”

　　“他……已经住进府了？”夏煦似是不太相信。

　　“是啊，午后小公子还在院中闹了许久，后来灰耳听到响动就跑了出去。到现在也没见影儿。”

　　“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夏煦眼尾蕴开一抹清浅柔和的笑意，低声嘟哝着，转眸往北遥望一眼。

　　难怪方才路过钟鹿院，会望见一片灯火。

　　“小姐——”松青轻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羹汤搁在食几上，见夏煦还在神游，便又拽了一把她的衣角。

　　“嗯？”

　　待夏煦回过神来，她道：“灰耳现在还在钟鹿院里，小姐过会儿可要将它带回？”

　　夏煦端起暖汤，摇头道：“不了。”

　　天已经晚了，大晚上前去搅扰，总归是不太好。灰耳贪吃，它若不回，也就一夜的时间，应饿不着它。

　　沐浴之后夏煦翻看过几眼让松青搬来的医书，真就没管灰耳，自顾自地就睡下了。

　　次日，晨光熹微时，松青伺候着为她换上平日在府内常穿的对襟褶裙，梳一个简单发髻便去了檀香院请安。

　　难得见夏煦往这院中来，老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你看你这些天累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年节里长的那些肉可都还回去了。”

　　说着，硬是拉她挨着自己坐下。吩咐仆役准备了精细吃食，留她在此用餐。

　　是许久没来。夏煦无奈笑笑，也就随了她。

　　席间，老夫人滔滔不绝交代许多。这大多数都还是在说明先生。

　　什么要注意府内仆役，行事不能失礼，不能喧闹打搅。钟鹿院一应用度，不可吝啬怠慢。凡是能想得到的，老夫人皆是周到细微至极。

　　想她平日都不怎么在府里，就算是交代了这些，她也完全都顾不上的。可夏煦也未出言打断，直到老夫人实在没得嘱咐了，才离院往回走。

　　过窄廊，行甬道。夏煦与松青二人在钟鹿院门前停了步。

　　院门大开，温光投射在朱漆妆点的门边，斑驳中，金铜兽首粼粼闪着光亮。

　　“小姐要去找灰耳吗？”松青歪着脑袋问。

　　略一犹疑，夏煦轻“嗯”一声，提起裙角举步上了石阶。

　　迈进门槛，映目便是六层青灰石阶。阶面石块简作打磨，蜿蜒错落，直抵庭前。两侧栽植丛木，不分四季，繁郁苍翠。

　　往里。黛瓦曲檐向外延伸，遮一片阴凉暗影。据影而设的宽台，由原木排列平铺。两侧有一株株桃树幽然而立，蔽迂回曲廊于内，抑扬相生，无心兼具似隐非隐之意。

　　此刻，纪明煊着月色褒衣阔衫，慵懒斜靠矮几一角。手中执一册书卷，眉目低垂之际，正入神畅游。

　　微光透过树杈，清浅斑影落在他脸上。松眉斜长，鼻梁直挺，无意渡一圈烟火色的轮廓，驱散不入凡俗的清冷，将他那如玉面容刻画的精致入微。

　　紧挨他一侧，灰耳闭目匍匐在毯上。前爪利甲收起，前曲托着下颌，正压在他坠下的衣衫上。后爪懒洋洋向后直蹬，圆滚滚的身子像是装满水的油袋，在茶褐薄毯上挤成一大滩。

　　好一副“暖风拂新桠，春阳叠树影”。

　　只是多了一头胖的不像狼的狼，除却温馨不讲，莫名感到有点煞风景。

　　光斑淡黄，温柔和暖。夏煦像是不忍打扰这份安宁一般，沉静不语站在院中。

　　从左侧檐廊下走出一人，沉稳迈步在夏煦身旁，行礼唤了一句，“三小姐——”

　　夏煦记得他，正是随侍在纪明煊身旁的那名车夫。说是车夫，倒不如说是名贴身护卫。

　　夏煦勾唇回礼，算是应答。

　　正静然品书的纪明煊，听到动静转头望见院中的夏煦，有条不紊地合上书卷，缓缓起身。

　　他的起身带动了灰耳压着的衣角，灰耳一个激灵就弹了起来。“嗷嗷”两声不太高兴地低吼之后，它伸个懒腰就撒腿往夏煦身上扑来。

　　夏煦弯腰拽着俩前爪将它抱起，它乐得是直往她脖颈里钻。刚才还一副认了新主人的模样，现在倒是卖起乖来了。

　　夏煦摸着它滑亮亮的灰白毛发，唇角上扬，勾起一抹温和甜润的笑容。

　　明熙含光为“煦”。纪明煊稍微一怔，含笑迈步上前，“没想到，你还真的养活了它？”

　　“也是命不该绝！”夏煦说着，揪一把他的两只软毛耳朵，惹得灰耳钻在她怀中摇摆不停。终是受不了它这么欢闹，夏煦狠了心拽起它后颈呆毛就往地上丢。

　　灰耳极先幽怨地朝着夏煦哼唧几声，转而扭着屁股去蹭纪明煊的宽袍。

　　夏煦无奈叹口气，“灰耳皮得很，昨晚倒是麻烦先生了。”

　　纪明煊眉间蕴起一抹柔软，像是树头高悬的暖阳，不自觉的就让人亲和舒服。“麻烦谈不上，贪吃倒是真的！”他说。

　　夏煦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灰耳的贪吃，见识过的怕是没几个不服气的。

　　原先还好，每日填饱肚子就安生了。可自从夏玗每次不计次数的肆意喂养后，它的食量已然惊人。每天除了必要时的吃食，还得不时的加餐才行。但凡嘴边没了吃的，一感觉肚子空，自己蹙着鼻头就四处寻食。只要能入眼的，见什么啃什么。

　　要不，它这圆滚滚的肚子怕是长不了这样儿。

　　“初五，去备些茶水来。”纪明煊转头朝着那名护卫吩咐一句。

　　“好的，先生。”

　　待初五退出，纪明煊微微扬手，有礼做请，“三小姐请——”

　　“多谢先生！”夏煦微微颔首，褶裙盈盈流动间，提步上了石阶。灰耳也不见外，像是自己家一样，嗷叫着，熟络窜上前引路。

　　宽台矮几上，放置一本方才他读过的书卷，看其花草图样，猜着应是一册医术。夏煦淡淡撇过一眼，只见另一侧齐整叠放着几本《三玄集萃》。

　　大周崇道，以黄老无为为最。“玄”恰就出自老子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因大周时代变迁，道，得了新的发展，结合老庄周形成新道法。这三玄，便是将三者相融解读后的新作。

　　他竟是对这些也有研究？夏煦默声暗叹一句，便在一侧落了座。

　　无意转头，见矮几一脚边的软毯上，躺着一张象牙白织锦。好奇之下，夏煦探手将其捡起。

　　墨迹陈旧，行体恣意流畅，犹如龙蛇竞走。粗细辗转间，或浓或淡，果敢劲健。

　　字是好字，可更让夏煦睁目讶异的，乃是织锦正中的几幅简图。

　　“这可是出自先生之手？”左右翻转之下，她双眸清亮，刹那间溢满泠泠水光。

　　澈亮如泉的美眸，纪明煊与之相对间，心头骤然一紧。许久，他才收起面上的疑惑，轻点下巴，算是回应。

　　夏煦唇畔蕴笑，面上惊喜不已。她垂首再观一眼手中的锦帛，五指越发紧缩。浅思片刻，她唰的起了身，“先生稍等！”

　　说罢，将手中之物搁在几上，招呼一声站在台下的松青，便提起裙角疾步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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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先生终于出现了，吼吼吼~
一个助攻弟弟还不够，外加一头神级灰狼，还就不信了，拿不下一个不解风情，又暗自砰砰乱撞的女主。
看吧，我说了我是亲妈的，
绝对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