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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寒街再遇 ...

  •   往城东夏府的道上,银鬃烈马抬起蹄脚悠悠漫步,顺滑光亮的马尾左右摇摆。夏煦拉着缰绳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缓缓而行,马蹄哒哒作响,大片的泥雪飞溅而起,在她的长服边角晕出一朵如盛放芙蓉般的深暗水纹。

      北风冷寒,呼啦而过。行人皆是往里缩了缩脖子。

      从军械监出来,夏煦便如此慢行着。神游天外的她,双目恍然,连握着缰绳的手麻了都还没意识到。

      身后一声马车急刹的声响传来,车轮与积雪摩擦滑行几步之远后,才歪斜而停。

      因夏煦在前方挡着路,马车恰好就停在她身旁不远处。马匹倾右,车身偏左。

      夏煦回过神,转身淡淡地望了一眼。

      粗纹青幰裹着车舆,短檐延伸而出,下摆坠曲角灰帘。黝黑骏马原地踢踏着,一位年岁不过二十左右的青年手持长鞭斜身而坐,黑眸如珠,正直直看着停在道上的夏煦。

      风起,卷起了灰布帘尾。帘尾随风拍打车身,车内男子的脸也随之展露出来。他身上搭着一块细绒狐皮白毯,绣着浅淡螺旋暗纹的青兰长衫露出一截。他眉如苍松,斜飞隐鬓。双眸闭合,薄唇微抿。面色映着车外风雪,带着几分病态的微白。似是方才的惊动,他有些不太舒坦地动了动身子。

      夏煦眉头微蹙,是他……

      那个在苍云山梅林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几番耽搁下来,她没能到苍云山再行一趟,本约好的十日,拖了再拖亦未能有机会如约相赴。

      不曾想,竟还会再遇。可他……他这样子,应是身体不太好。

      是病了吗?

      “家主有急事在身,烦请姑娘让个道……”执着长鞭的车夫颔首谦和地道了一句。

      他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和说话时的语气。怎么看着都有种从大家世族侵染出来的书香气息。

      可瞥见他执鞭的右手,夏煦断定此人会武。他右手虎口处的粗茧厚重,已经改变了原有的手型。想来,他应是擅长使阔刀的武人。

      她自己跟随父亲习武,因常使双锏,双手原也磨起厚重的一层茧子。是黎娘心疼,四处奔走寻了好多家大夫,照药方浸过药水泡软,再以刀片剥刮来减弱。

      现在看来,比起一般女子是粗糙了些,可比起那人的,明显好许多。

      马车中受了外界惊扰的男子微微睁开眼睛,透过飞起的车帘,恰望见静静站在冽风中的夏煦。

      今日的她,与在梅林中相遇时完全不同。她着一套深色官吏公服,手拉缰绳,立于烈马一侧。墨发束起,外罩漆纱笼冠,丝带结于下颌,丝尾在风中微微晃动。细眉轻挑,自有一股不输于男子的英气在。清眸锐利,满是无所畏惧的流光神采。

      也难怪,梅林初见,他会在那张娇俏清丽的脸上瞧出几分凌厉之气。那双宛若深谷甘泉的澈亮墨瞳,隐在长睫下,此刻,竟是说不出的惑人心神。

      她有属于女子的轻容妙音,又有男子般的傲然魄力。她可眼不眨地一簪划开皮肉,想来应不是个软弱娇柔之人。

      可她姓甚名谁,出自哪家府邸,他一无所知……

      十日,她心心念念的梅花酒,他已装坛为存,只待她有时间去取。可等了许久,漫山红梅大开,染天胜于云霞,却是不见她的影子。

      他微微一笑,撩起车帘,欲倾身往外……

      “小姐——”

      远远一道急唤,穿过肆意冷风,与短促有力的铁蹄落地声相合入耳。不多时,棕马扬蹄停在一旁,翻身下来一人,将怔然静立在原地的几人阻隔开。

      夏煦认得出,此人,正是夏府门令。他疾步行于夏煦身前,行礼道:“府中有事,老夫人遣小的催小姐速归。”

      夏煦拧眉,“什么事?”

      门令支吾半晌,环视稀散人流之后,回应说:“具体事情,小的还不清楚。”

      能着急唤她回去的,只怕不是小事。夏煦点了点头,也顾不得与车中人打声招呼,轻拽一把马缰,马蹄轻抬,再落下,缓缓向阔道一侧避开来。

      男子拢毯重新坐回,长鞭摔打脆声而响,车轮滚动,裹着青幰的马车悠悠向前而行。

      他撩起一侧帷幔,透过窄小的窗口,再次回望了一眼夏煦的方向……

      待他们走远,夏煦松开缰绳,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左手。待手上的麻木稍稍退散,她跃身而起,轻夹马腹,与门令一道,马蹄飞扬间奔驰在回府的路上。

      府门外,她将手中的缰绳递于仆役,转眸看见府门另一侧停了一辆由黄褐锦缎装饰,雕刻层层冰莲的华丽马车。

      “是谁来了?”她轻声问。

      门令勒紧缰绳,躬身上前,“回三小姐,是从翀阳郡来的。”

      夏煦想着,大姐夏滢回了夏府。这应是婆家人不放心,特意派人来接的。也没多想,便上了青灰石阶进门。

      就在她刚刚经过石桥到庭前荷花池的位置,崔掌事小跑着从正厅出来。他行至夏煦面前,行了礼,松口气道:“三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到底出了何事?”

      崔掌事往夏煦身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回禀说:“翀阳郡的崔家来府接大小姐回去,这一来听两人吵起才知,原来大小姐此次是受了天大的冤枉逃回娘家来的。现下老夫人正生着气,亏得三小姐回来,许能哄的住!”

      夏煦拧眉,看来大姐,真是有事……

      崔掌事接着又低声向她讲了此事的缘由。这将近一年,崔家二老怎么嫌弃的夏滢没能为崔家添孙积福,又怎么暗自娶的两房姨娘,那姨娘又怎么的不安生,又是怎么的串通外人诬赖夏滢与人有私。

      这大大小小,崔掌事都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夏煦听后,眉头缩了又锁。略一浅思,在崔掌事耳边低语两句,便迈步上石阶缓步走近正厅。

      老夫人席地坐在主位上,正恼怒的粗声喘气。刘湘云脸上挂着泪痕,在左侧搀扶着。卫君如跪坐在老夫人右手边的位置,紧绷着脸不说话。

      客席上,是一位着交领水袖织锦短襦,头插燕尾八宝镶珠金钗的妇人。夏煦见过她,正是那崔元镐的母亲。

      崔家是翀阳的旧世族,祖祖辈辈多出能人。可从前代开始,因家族内部争斗而逐渐衰落。得亏有了崔元镐这个还有些本事的后代,要不,现在的崔氏,已经成了被虫蚁挖空的百年老树。

      夏煦瞥过一眼,便觉这崔母也不是个省事的,单从她时不时望向对面的眼神中真不难辨出。

      她对面坐着的,正是夏滢。夏滢身旁,气的胀着张狰狞丑脸的,是夏玗。

      夏滢眸中含泪,低眉不言。刚有些起色的红嫩娇颜又重返了昨日的模样。面色苍白,如葱的指节半隐袖下,正在微微打颤。

      因紧咬贝齿而隐隐凸起的额上青筋,证明了那不是因恐惧而颤抖,而是难以压制的愤怒。

      亦或是无法言说的委屈……

      “祖母——”夏煦轻勾唇角,径直向老夫人走过去。卫君如向一旁挪了挪,整好腾了一肩之宽的位置出来。

      “竟没发现有客人,真是失礼!”她颔首朝着那妇人道了一句,不冷不淡的。随后,也不多言,便在老夫人身旁席地而坐。

      老夫人正想发怒说什么,夏煦轻捏了她的手臂,环扫一周后,冷然道:“祖母身子不好,府中事祖母早已不插手,今日之事,怎能再让祖母忧心?”

      老夫人不插手,那便好对付了。不待老夫人出言,崔母细眉轻蹙,作一副自责委屈的好样子,说:“我真糊涂,被奸人蒙蔽,冤枉了滢儿。今为这事,还要来扰亲家清宁,真是罪过。”

      “亲家且放心,事情已经查清,元镐也对此做了处置。滢儿向来贤淑大度,对我也是百般孝顺。自她离家,我心中挂念,又恐她心中郁结,是忧心地整夜睡不安稳。这不,连赶了几日,总算是到了。”

      夏煦瞥了一眼,见她面上还算诚恳。可嘴角不太明显的抽动,泄露了她内心的假意软语。

      她猜着,她专程来接夏滢回去,若不是崔元镐念及旧情不舍,便是两个孩子哭闹不已让他们没有办法。

      可照着眼前的形势来看,出了这样大的事,崔元镐面都不露,恐怕只是后者更多些……

      夏玗气不过,直接拍案起身,“您说的倒是好听,若是诚恳道歉,大姐夫为何不出面?且您为何来了不与我们说明缘由,便与大姐争吵?莫不是掐准了大姐教养好,不善与人巧辩?”

      “我……”

      “一句一句说得自己对大姐多好,若真好,大姐能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跑回娘家来吗?”

      他转过头,拉着夏滢,语气立马和缓下来:“大姐,府里这么多人,你有委屈尽管诉出来,我们都为你做主!”

      待他一股脑儿的将想说的都说完,夏煦横眉朝他吼了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闭嘴!”

      夏玗周巴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努了努嘴,安静坐下。

      接着,夏煦定然看向夏滢:“按说此事不大,只看大姐的意思。回与不回,原不原谅,但凭大姐一句话。”

      被夏玗哽地不知如何作答,夏煦此言一出,崔母刹那间有种挣开面前束藤的感觉,含着殷切的双眸带着亮光盯着夏滢。

      她是了解夏滢的。她也很是相信夏滢会顾念着家中的丈夫、孩子而不让她太过难堪。只要她还回崔家,她也不敢让她难堪。

      可夏滢一直垂眸沉默着,没有应答……

      不多会儿,崔掌事从一侧进门,躬身到了夏煦的身旁。

      “小姐……”他将手中的黑木匣子递了过来。

      夏煦伸出接过搁在矮几上,而后挥了手让他退至一侧。

      匣子精巧,面上浅雕着一副落暮晚春图。图中,夕阳西下,春桃飘零。凌凌春水于薄暮中静静流淌,矮草洒岸,卵石坠水。画上再以金粉勾勒,粼粼发亮。匣子四角铜片紧箍,正中缀上莲状锁扣,悬着一把莲蓬小锁。

      夏煦将匣子搁在几上,从袖中取出一枚钥匙,插入锁芯。只听一声脆生轻响,小锁开启。她取下那莲蓬小锁放在一旁,揭开匣面。

      匣子内,安静躺着一把未封套的匕首。匕首形如火舌,灼灼烈烈。流畅的刀身锃亮如镜。手柄尾部雕着鹰头,鹰嘴尖锐,鹰眸凌厉。

      夏煦拿起,指腹轻轻划过之后,唇角勾起一丝张扬的笑来。她左右翻转细细端详之后,将匕首重新装回匣中,而后端着匣子迈步向夏滢而去……

      “大姐可还认得这匕首?”

      夏滢讶异睁目,“这不是……”

      夏煦点头,抬高些嗓音说:“是父亲当年救驾有功,陛下亲赏的那一把。”

      她是听过当年的事情。圣上登基初年,政局不稳。分封出乐陵的几位亲王也时不时动些歪脑筋。趁陛下外出狩猎,定王聚兵谋反。是父亲夏岩带着两千守卫禁军拼死抵抗,才保的陛下龙体未损分毫。此事之后,陛下特赐了这把鹰头匕首,嘉奖父亲护驾之功。也就是那时起,父亲夏岩得了陛下多年的信赖依仗。

      “三妹这是……”不知夏煦这突然拿出此物到底何为,夏滢柳眉紧锁,疑声问道。

      夏煦扫视一周,唇畔微微弯起,“陛下曾说,持此匕首,可换一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十四章,我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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