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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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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魔法的王都,不可思议的巨大坚实屏障,哪怕在阳光下也只能从特别角度才能看到一片片六角形的护盾密密麻麻整齐的排列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就像坚不可摧的蜂巢。即使是这座墙的缔造者之一,他也时常为这强大的力量所折服。
换下作为身份象征的短披风以及纷杂的配饰,像个平凡的老头子一样,穿着休闲西服,戴着堪堪能遮掩半张脸的礼帽,漫步在城市不起眼的小巷中。
呵,老头,四十多岁的老头啊……
忍不住自嘲。
这是作为王,作为一个守护者,作为被水晶选中一族,作为能够使用那与六神比肩力量的代价……
他颇为唾弃这种自怜自艾的想法,可,却并不想阻止自己这么想下去。少时的他还会有不甘,还会有彷徨,但这一切都从父亲命定的早逝中消弭干净。
更何况,他还有Noct,一个幼时就被水晶认定为真王的男孩,他的男孩,他可怜的,注定不平凡,也注定不会快乐安逸一生的男孩。
这是对一个父亲最大的折磨……
叹口气。既然决定任性一把从宫殿中溜出来,从无情时光中偷出这么点点时间让自己重回少年时代的逍遥,何必再让思绪重新扎进泥淖。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或匆匆而行,或闲庭信步的路人们并没有发现,他们敬爱的王就走在她们身边,脚步轻缓,身姿挺拔,越发灰白的胡须发梢随着脚步轻轻颤抖。
最近,膝盖有些不听使唤了,站久了会疼,坐久了也疼,蹲下疼,上下楼梯也疼,更别提跑跑跳跳,曾经身手敏捷不输任何亲卫的国王一去不返,大概下半辈子就要跟拐杖轮椅缠绵为伴了。
又来了,对着光揉揉太阳穴,让神思清明些。
不知不觉间,已走出繁华地带,眼前这片居住地却并不怎么熟悉,带着些微新鲜感漫无目的的晃荡着。每家每户的房子都不甚相同,虽没有贵族聚居地的富丽堂皇,却也有着精致细腻的巧思。很快,他被一家吸引,全因那院子中栽种的花卉。鲜红浓艳的玫瑰愉悦的生长在特意围出的一方小小花坛中,稍稍走近便能闻到沁人馨香。
有些累了,休息一下也不错,希望这里的主人不会介意。
他倚在墙边渐渐看入了迷,黄盈盈的蜜蜂在花间流连,他的心也飘飘忽忽的来来去去。
[想不想进来喝点东西?]
低沉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本该被吓到的他却意外的并没有那种寒毛直竖或浑身冷汗的感觉,那声音里有明显的安抚味道。
[啊,多谢,不……]
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张出乎意料极为英俊的脸,还有双闪耀柔和金光的猩红眼睛,刚要出口的拒绝竟是再不能吐出。
[请进吧,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很无聊。]
青年很瘦削,但并不单薄,高挑的身姿优雅得像位贵族公子,啊,虽然他手里抱着两个巨大的纸袋,里面满满的都是各种食物,上面还贴着降价标签,而他的手,竟然有一只是金属义肢,金色反着光芒,不知是不是因为青年本身的温柔气质感染却不显冰冷。
现如今战争冲突时有发生,肢体残缺的人并不少见……
墨色长发有几缕不羁的翘起,其他的却又柔顺的披散,暗夜般,似乎比自己年轻时还要纯粹。
他本该立即告辞,离开这个不熟悉的地方,虽然还在新墙的守备范围,也有士兵们巡逻警戒,但这可挡不住帝国来的间谍,也挡不住心怀恶意的歹人。
[没有收拾,家里的孩子们懒得很,我不说他们是不会动的。]
反应过来时,已经迷迷糊糊跟着进了屋。并没有青年说的那么乱,客厅不算大,旁边连着开放式厨房,家具错落有致,物品放的随意但很整洁,布艺沙发上堆着不少抱枕,看起来就非常柔软,地毯也是温暖的颜色,怎么形容呢?透着家的感觉?
[随便坐吧,我去准备饮料,想来点茶么?我女儿种的。]
[恩,好,麻烦了。]
啊,女儿都有了?似乎青年比想象的要年长啊。
沙发果然十分舒适,让他恨不得整个陷在里面,身体的每块肌肉,每根骨头,都惬意到发痒,如果有条毯子,他肯定能在这里睡着。仅存的理智还在警告,这里是个陌生人的家,他不知道这家人的任何信息,也不知道这座房子是否有陷阱,怎么能轻易的就放松警惕。
但,沙发实在太舒服了,还有从院子里飘来的花香……
思想斗争到一半,这家主人已经端着泡好的茶还有几样别致的茶点回来了。
[不是多名贵,但还算可口。茶点是我自己做的,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是我打扰了。]
相对无言,却也没觉得尴尬,更没有紧张,很奇妙,他很少在别人面前如此放松,即使是他的儿子,或者曾经的战友,国王的威严都不曾丢下。也许,正是因为对方是陌生人吧……
一直没有摘下帽子,虽说有些不礼貌,但被看出来的话,对方肯定也会恭恭敬敬行礼什么的……果然还是算了。但,青年一直你你我我的称呼也明显不是对长辈的敬语啊?
眼角瞟见不远处电视柜旁的相框:[你不是一个人住?]
[恩,和孩子们一起。]红宝石双瞳望过来。
[你看起来很年轻。]
[是吗?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懂得保养。]
青年的嘴角抿出漂亮弧度,这让他无可挑剔的五官更加生动。
[他们都上学去了?]
[不,他们都已经工作了。]
他惊讶地睁大眼,认真凝视起对方还带着笑意的面孔,光滑细腻的皮肤,既没有丝丝皱纹,也没有半点斑痕瑕疵。
[我说了,我比较擅长保养。]青年大方的任他打量,略略停顿又反问道:[你呢?孩子在上学?]
[恩……中学了,正值叛逆期,不好管教的很。]
[谁都会有这个阶段。]
[我小时候可没有……]
[那是你自己不记得了吧。]
[不不不,我一直很乖巧听话的。]
[那多无趣,孩子还是活泼一些好。]
[唉,他要是那种活泼的叛逆也好啊……鸡飞狗跳的也比现在无限冷战的强。]
青年没有立刻接话,低头轻轻啜饮着,在他以为要结束话题时又轻声说:[也许是你,低估他了呢?]
自认还是颇有经验的国王愣住了,一时间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再次陷入沉默,一个沉浸在思绪中,一个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手机铃音打破了这样的局面,他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略有些手忙脚乱的接听,里面就传来本就性格火爆的曾经好友如今王国之盾队长的怒吼咆哮。
[对不起,我,我该走了。实在非常感谢,茶,还有点心,很高兴能认识你,真对不起。]匆忙间让他有些语无伦次,过于急躁的站起换来的是膝盖哀嚎剧痛,冷汗霎时湿透了里衬,重心不稳往旁倒去。
身边的青年反应迅速,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搀住他的膝盖,将他轻轻扶回沙发。
[我去拿药,不要动。]
咬着牙无法出声,怕呻吟就这么冲口而出,勉强点点头,等待疼痛的消退。
这家主人回来的很快,手里提着急救箱,蹲下身,慢慢将他的裤腿挽上去,膝盖已经肿的老高,红红的,像个熟透的西红柿。
[会有些疼,不哭的话会有奖励哦。]双眸闪闪,哄人的语调带着调皮,成功逗笑了他,不适也散去些许。
青年手法纯熟,上药、按摩、搓揉,似乎类似的事情干过无数遍。他有些好奇的看着对方金色的尖利指爪灵活的做着一系列复杂精巧的工作,甚至都忘了腿上的不适。
[好了,不过这两天还是尽量避免行走。]
低头,膝盖已没有刚才那般可怖,疼痛消弭,只余微微麻痒。
[你打算怎么回去?我送你?还是找人接你?或者,在我这吃过晚饭再走?那时可以再上次药。]
他也开始纠结起来,不管是哪个选项,似乎都有欠妥当……
[还是在这里留下吧,这是我特制药,很有效,外面可买不到。晚上我开车送你,如果不方便,送到附近也可以。]
青年已经帮他做好了决定,看来自己只有服从的份。
[恭敬不如从命。]
不得不说,留下来真是太好了,好的让他都没有什么真实感。青年博学多闻,几乎没有什么话题两人聊不起来,他永远有独到的观点,和全面又到位的分析。他们有共同喜欢的书,有共同喜欢的体育比赛,也有数不尽的育儿交流。他感觉自己活了那么多年,竟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健谈,如此有说话的欲望。青年给了条他梦寐以求的毯子,让他能温暖的半卧在沙发上,茶也换了好多种,每一杯那香醇气息都能抚慰身心。他想吃掉更多格外美味的茶点,但青年劝他留着胃口品尝晚餐才作罢。这可能将是他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天,即使中间被臣子们电话骚扰多次,也没能破坏好心情。
[到做饭时间了,要不要睡一会。]
[你的孩子们呢?不回来吗?]
[工作关系,这些日子都只有我一个,所以才说无聊,还好有你在。]
说的都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在干活,我却在睡觉,不太好吧。]
[恩……那就请你帮我削土豆皮当饭费好了。]
算算时间,距上次削土豆皮已经过去了起码二十年,那时候年轻,意气风发的和朋友在外闯荡,磨练能力与意志,而且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都想上手尝试。修车、钓鱼、打工、跑腿、露营,战友也尽可能配合着自己的任性妄为。每次吃食当然是有专人负责,但在他“积极争取”下,也玩了两次,成功的烧毁了煎锅煮锅,折腾坏一堆食材,最后被忍无可忍的轰到边上,还顺便打发他一兜土豆……
事实证明,他唯一能不破坏掉的食材只有土豆……
在他认认真真全神贯注的完成任务后回神,阵阵饭菜的香气已经从厨房里飘出。
啊,希望多些肉~
[我似乎犯了个错误……]青年略为迟疑的开口。
[怎么?]应该不是因为土豆皮太厚的缘故吧……
[忘记买牛肉,本打算一起炖的。]轻微的耸了下肩膀,有些懊恼。
[……没关系,客随主便。]拜托,请一定要有别的肉!
[太好了,我想你一定不介意吃顿素菜。]青年满怀希冀的望着他,灼灼赤光像夏日黄昏般绚烂。
[当然……]
一瞬间仿佛看到对方眼底闪过的戏谑……
肯定是我看错了!
[啊,家里还有肉汁,做个土豆泥也不错。]
苦哈哈继续奋斗的王,怀着对没有肉吃的惆怅,开始找些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比如,之前没有仔细看的相框。
因为里面人物的年龄原因,他都有些摸不准这是不是全家福。青年站在正中,穿着和今天相似的便服,笑的幸福满足。他旁边站着一群少男少女,额,也不全是,有一个黑发的看着比青年还要年长许多,但位置上又不像是长辈……不过单论长相,个个都是绝好的相貌,走出去足以惹得所有人关注恋慕。
[老照片了,别看一个个天真烂漫,其实都可恶得很。]青年来拿土豆,并不在意他擅自观看。
[孩子们都是天使。]他有些不赞同的反驳。
[睡着时都是天使。]
[醒了也只有一半是恶魔。]
[相信我,我家的都是纯恶魔。]
[那你是什么?]
[恩……大魔王?]
他坐在客厅里,远远地和青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没过多久,香气四溢的饭菜就被端上餐桌。
[应该照张相。]他万分肯定的说着,掏出手机。
[不用那么夸张吧。]青年搀扶他就座,有些好笑的说。
[外表如此完美又勾人食欲,不做个纪念太可惜了。]不是他恭维,桌上无论炒菜炖菜还是凉菜,各个色泽鲜亮,光彩动人。虽然花花绿绿的一看就知道没有肉……
[还喜欢年轻人那套?]青年斟了杯饮料坐下笑他。
[我只是突然能理解他们为何喜欢摆拍食物。啊~不过再怎么照,也闻不到这香气。]
[那就快尝尝。]
他们坐的很近,用的也是餐厅里的小桌,盘子挨着盘子,叉子挨着叉子,低头吃饭说不准还会碰到头。菜色也不多,拼拼凑凑连汤带面包加一起也不过六道。但就是让他觉得安心惬意。
[干杯,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万分感谢主人的款待。]
[也许下次会给你开瓶我的珍藏。]
[下次还是我带吧,不能总空手来。]
家常菜自然没有王宫里那么多顺序规矩,导致因为没有肉这个首选项目,他有点不知道该先从何下手……恩,凉菜很爽口,但里面是胡萝卜……炖菜鲜美,但里面有西芹……光啃面包有些干,土豆泥里虽然有肉汁,但也有迷之绿色出现……
[先喝汤吧,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个习惯。]
青年站起身,嘴上问着,但已经不容质疑的帮他盛了满满一盘的奶油浓汤。
点头致谢,也好,省他纠结。入口的是奶油的浓厚和口蘑特有的气息,甜咸适中的味道划过味蕾,浑身舒泰。
[别光顾着喝,点评一下。]
[给点时间,我找不到舌头了。]
青年这次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开怀又畅快。
他再不将那些平日只会在儿子面前吃干净的讨厌蔬菜拨到一旁,主动拿来大口吃着,不知是因为饭菜真的如此美味,还是因为心情轻松阴霾全消。
[我真该辞了家里的厨师。]摸着吃撑的肚子,他几乎瘫在椅子上说:[不能怪Noct不喜欢吃蔬菜,实在是厨师的手艺。太差了,连我都要硬着头皮。每次想提醒那孩子不能挑食,结果自己咬一口,立刻就舍不得逼他了。]
[这是在夸奖我?]
[你绝对是我见过最杰出的厨师!如果要开餐厅,我一定给你背书。]
[好啊,或者,你直接聘我当你厨师也行。]
[真的?]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反正现在也是退休生活,闲的身上发霉。]
[我是认真的,]他再次强调:[真要请你来。]
[知道,不过需要等些日子,和孩子们打个招呼。]
[一言为定?]
[你不先跟我说说报酬问题?]
他们本来还想再继续聊,可某位尽职尽责的忠臣良将已经忍无可忍,电话里的语气抛弃了身为人臣的谦卑,彻底进入歇斯底里状态。为了不让老友真的因为这种事突发脑溢血,他只能提早告辞。青年最后还是抓紧时间再帮他擦药按摩。等二人出门时,天早已全黑,璀璨星光与城市的灯光交相呼应,院中的玫瑰在暗淡星光下依然展现着动人身姿,掺杂着花草香气的沁凉空气让他神清气爽。
青年开车,一路抵达府邸边缘才停下。
[今天太美好了,几乎可以赶上我结婚那天。]恋恋不舍的下车,站在车旁与结识的新朋友道别。
[我也一样,不过我还没结过婚。]
[恩?那你的孩子们?]
[都是领养来的。我至今还是个老光棍。]
[那么出色的你居然还是单身?]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也许下次可以说给你听。]
[哦,可一定要说。]
[那瓶药,记得擦,按摩也不能忘。还有,这个给你。]青年从车里取出一根手杖递给他,银质的扶手,纯黑的木杆,不带有一丝装饰,线条却简洁流畅赏心悦目。
[我还不至于用到它。]
[以防万一,就算不用当个装饰也不错。]
[谢谢。对了,我似乎一直没问过你的名字?]
[Vincent,Vincent Valentine。]
那名字从青年唇齿中流出,像个莫名拨弄他心弦的音符。
[谢谢你,Vincent。]
[不用谢,Reg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