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上棉》龙素舟

13、槐鬼离仑

　　时北枝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说到底，他和妄萝与燕云辞，不过是因为利益关系结识的，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们的确不必为了一个陌生人而费什么心思。

　　如此想着时北枝坐起身，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冰窟一般。便踉跄的下了床，准备打开窗子来驱散些寒气。

　　但他只是走了几步，在经过一面铜镜时突然发现了异样，下意识的他退了回来，向那铜镜仔细看去。

　　只见镜中的他面色苍白，眉目之间隐约的有一缕阴森的鬼气缠绕着，那明明是他自己的脸，但此刻看来竟有几分陌生。

　　这种无比诡异的景象，令时北枝一惊，他伸出手去要抓那面铜镜，却不小心撕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

　　“嘶！”他痛的倒吸了口冷气，低头去看，却记不起自己何时被划了两道如此之深的伤口。

　　“时兄弟在看什么？”忽的，身后有声音响起，时北枝回过头，发现燕云辞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再回过神来，铜镜中的那张脸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当下，他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想来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精神太过紧张，才会出现幻觉的。他自然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是别人呢？

　　“啊，无事。”时北枝应了一声。却忽的记起，他并没有将燕云辞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妥，不禁有些心虚的道：“只是此次有负于燕兄的嘱托，不仅没有帮你取回悬翦，反而暴露了身份，使晚殊有了防备之心。”

　　闻言，燕云辞一笑，随后摇头道：“时兄弟此言差矣，若不是你和妄萝的试探，恐怕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魏家对于晚殊的重要性，那么想以晚殊作为突破点拿走悬翦，才是难上加难之事，也便不会有如今的这个计划了。”

　　听他如此说，时北枝一愣，并不清楚他所指的新计划是什么,便开口问道：“燕兄的意思是？”

　　“凡人不过拥有短短数十载的寿命，所见所闻无不只是沧海一粟，试问，如果你突然知道身边和你共度数载的人，是一只妖怪，你的反应该是如何？”燕云辞看着时北枝似有所指的问道。

　　此话一出，时北枝立即明白了那人的想法。他自然知道人妖殊途的道理，一如他做鬼医多年，仍旧免不了会有所忌惮与害怕。因为鬼就是鬼，阴阳两界天差地别，活人与死人原本就是对立而生，是永远不可能并肩的。

　　即便是有像时子樊这类的痴人，他在得知重梦是妖时，仍是大惊失色，难以置信。若不是凭着数十年的夫妻情分支撑，难保他不会心生可怖夺门而出，而当他知道真相的一刻，也就注定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见他沉默，燕云辞继续说道：“身为医者，医人医病却难医心，而眼下我倒是烦请时兄弟帮我医治一个人的心，把魏临当年被晚殊封住的记忆唤醒。”

　　“燕兄，这……此事并非北枝有意推辞，只是我实在是束手无策。”时北枝皱着眉说道。倒不是因为他被晚殊所伤后，就心生胆怯，只因他不过一介凡人，哪有破解妖法的本事，这种事交给他，还不如让那个叫妄萝的女子来做比较合适。

　　蓦地，他忽然想起那抹淡紫色的身影，从他醒过来到现在她却从未露过面，不知是不是也受伤了？

　　“时兄弟不必担心，若你并无这般能耐，我又何苦费尽心思的把你请来。难道你每次用那铜铃唤鬼时，从没被阳间人发现过，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燕云辞说罢，他抬起手，只见一个古旧的铜铃在轻微的晃动，却未发出半点的声响。

　　“难道？”见状，时北枝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和燕云辞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忽的想起那个寒冷的雨夜，那些来找他医治的鬼魂，和他常常在槐树下做的那些梦，难道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不成？那么，他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知道如此多关于他的事情。而八年前的那场相救，是否也只是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你不必觉得惊讶，这铜铃的响声凡人根本就听不见，而如你所看到的一样，他对主人的要求也异常苛刻，除了极阴的体质外，更要能承受它的凶煞之力。而你，则是使用这铜铃的不二人选。”燕云辞说罢，他瞟了一眼时北枝，注意到了他脚下的细微动作。不禁无奈的一笑，朝着一旁的桌前走去。

　　见他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时北枝虽然心中困惑不已，却也明白了为什么燕云辞会找上他。诚然，他自幼续魂养鬼阴气极重，同时又有一半的妖族血脉，的确是符合那铜铃的要求。

　　“不知北枝兄弟，有没有兴趣听听这铜铃的来历？”忽的，燕云辞这般问道。

　　时北枝闻言望去，发现燕云辞虽然在和他说话，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手中的铜铃，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神情，就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

　　“愿闻其详。”时北枝回道，随后竟放下警惕坐到了燕云辞的对面。

　　事已至此，他既然已经来了泽州府，就等于已经落在了人家的手里，现在若是怕了反倒是没有了胜算。而按照燕云辞的说法，现在的自己对他来说仍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倒不如大着胆子就听听他的说辞又如何？

　　见状，燕云辞对于时北枝的这个举动，倒也不奇怪。而是看着那铜铃，陷入了沉思。

　　此铃名为槐言，说起它的来历，大概与山海经里的一个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书中曾说黄帝成仙之后一直都住在槐江山上，而从槐江山上向北望去，相传有一座名叫诸毗的仙山，山上有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月的槐树。这世上的生灵一旦历经长久的岁月，大多数都会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灵智，所以那棵槐树也不例外。

　　但它与众不同又让人觉得可惜的是，它所孕育的可不是什么天材地宝，精灵仙怪，而是一个自称为离仑的槐鬼！那槐鬼喜着黑袍，性情孤僻，又因他本是聚集槐中阴气而成的不详之身，便遭到了仙山上所有鬼神的疏远。所幸，离仑虽为人神诟病，但他也一直安分的守在槐树跟前从未离开过。因此千年的时光，也在日夜的修炼中转瞬即逝。

　　“如此说来，这铜铃到不是凡品。”跟随着燕云辞的讲述，时北枝暗自的喃喃了一句。多年来，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铜铃，与儿时他同父亲走街串巷做铃医时，拿的那些个摇铃从外形上看并无太大区别，如何想得到这东西有这么大的来头，竟还是个神物。

　　而就在时北枝思考着那铜铃之时，并没有发现，此时的燕云辞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年岁的修行，离仑发现他突然多了一种奇怪的能力，那便是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而相传，在某一日，离仑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个铜铃觉得甚是喜欢，就挂在了孕育他的那棵槐树北端的枝丫上。而每当他使人置身幻境的时候，那铃铛都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便是眼前的这个。

　　话毕，燕云辞闭上眼，似乎他口中那个槐树下的黑袍人，就站在他的眼前。可是，如今他再说起当年故人，人们也不过是当作传说轶事，终究是沧海桑田，再难回首了。

　　“离仑……”蓦地，时北枝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念了念。刹那间，困扰了他多年的梦境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是说，这个铜铃是离仑的！”猛地，时北枝从凳子上跳起来，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错！”燕云辞答道。然后，将槐言铃放到了时北枝的面前。

　　“原本我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我现在又改了主意。若是你答应替我找齐昆吾之剑，那么我便告诉你有关离仑的事情，帮你解开那个梦境。”燕云辞一边说着，一边抚着腰间封印已解的断水，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失败，在这之前他还真是小瞧了时北枝的作用，似乎比想象中更为重要。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燕兄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闻言，时北枝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抑制住他方才的冲动。这是一个阴谋，布局的时间和精力都不是他所能想象的，虽然他不知道燕云辞为什么对昆吾之剑有着如此大的执着。

　　但他绝对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成为他人掌中随手可弃的棋子！

　　“那，如果我可以复活你的父母呢？一家团聚、共享天伦，难道你连这个都不在乎吗？”燕云辞说罢，他站起身来，一步步的逼近时北枝，对于不听话的人他自然有让他们听话的办法，不过他还是希望眼前的这个可以识时务。

　　“你！”见状，时北枝连忙向后退去。心中却是一动，能够复活双亲这个条件，对他来说的确足够有吸引力。

　　“北枝，你醒了。”忽然，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打破了这二人紧张的气氛。

　　当下，时北枝越过燕云辞循声而望，只见妄萝拿着一只龟甲，面带喜色的向他们走来。

　　“是呀，妄萝。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时北枝说着，连忙窜到妄萝的身边。一边笑着，一边用余光注意着燕云辞的反应。

　　“我去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卜了一卦，是大吉之兆。”妄萝说罢，拿起她手中的龟甲在时北枝面前晃了晃。心里却是暗自奇怪，这小子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络了？难不成是燕云辞想要违背他们之间的约定，现在就向时北枝下手。当下，她有些警惕的看着那道站在原地不动的蓝色身影。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时北枝说着，并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在发现了妄萝更倾向他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他们并不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不然今天他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是呀，真是个好消息！”半顷，燕云辞笑了一下说道。看着眼前二人言语动作之间的熟络感，不由得一皱眉，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亲密要好了？

　　“我拿了药来，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快去床上躺着吧！”妄萝说罢，拿出袖中的药瓶，扶着时北枝去床上休息。

　　时北枝见她如此配合自己，心中也顿时觉得奇怪，按理说那妄萝与他相识不过数日，没有理由不帮和她相识许久的燕云辞，而是更偏向自己呀？但迫于形势，他也未表露出疑问的情绪，而是看着那人手中的伤药不由得一叹。

　　那哪里是治疗刀剑外伤的药，分明是他开给那些鬼魂的聚阴散，一旦误用，莫说是止血愈合伤口，怕是要烂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想来，定是她着急的赶来此处才拿错的。

　　随即，时北枝看着妄萝，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自己今天写文的画风很清奇，嗯，大概是我突然萌生了给主角加戏的冲动，要知道其实他不过是个线索而已……（咳咳，好吧！按照男二的说法，他其实只是赝品，也连线索都算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