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情事》其君折枝

5、第 5 章

　　赵妧站在崇政殿外。
　　大殿空荡，又逆着光，她站在外面看不清里面究竟有谁，便先问了侍候在外的内侍。她虽然年幼受宠，但也知道分寸，尤其今天她是有所求，要是还有别人就不好跟爹爹撒娇了。
　　内侍恭声回答，“就太子殿下。”

　　赵妧听到这话就放心了，只有阿爹和哥哥，她就没那么规矩了，笑着提声说了句，“阿爹，我进来了！”
　　说完，她就直接进去了。

　　没人会说她没规矩，甚至在这样的时候，她的到来让刘贤那颗提着的心还悄悄放了回去，他刚才是真有点后怕，还好……脸上重新扬起笑意。
　　刘贤适时开口打破了大殿原先的寂默，“官家，小公主来了。”

　　赵敬轻轻嗯了一声。
　　抬头，有个披着牡丹斗篷的少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少女被笼罩在冬日的韶光之中，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无法立刻看清她的样貌，但等少女穿过光圈，她的神情笑貌就变得真切多了。

　　还未及笄的少女，梳着双环髻，两边系着翠黄色的丝绦，走动的时候，团花锦裙如水中涟漪轻轻晃荡，露出脚上穿着的那双明珠绣鞋。

　　赵妧——
　　大宋唯一的公主，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阿爹！”赵妧也看到赵敬了，她刚要笑着朝赵敬跑去，余光一扫不远处的哥哥，忽然脚步一滞。

　　气氛怪怪的。

　　她不禁停下脚步，语气犹疑地问道：“阿爹，哥哥，你们怎么了？”

　　赵恒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就已经回过神了，此刻听到询问，他心下一紧，正要说话，没想到赵敬先开了口，“没什么，跟你哥聊了一些朝堂上的事。”
　　赵恒心下蓦然一松，原本袖子里紧握的双手也慢慢松开了。
　　还好。
　　他真担心父亲会跟妧妧说些什么。

　　听说是朝堂上的事，赵妧就没再多问了。
　　她对这些向来是没兴趣的，正好听到赵敬问她“手里提着什么？怎么不让宫人拿？”
　　她笑盈盈回答，“阿爹这几天喉咙难受，我给阿爹准备了川贝雪梨汤。”

　　刘贤上前拿食盒。
　　赵妧递给他后，走到赵恒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冲他说，“哥哥也有！”

　　他们兄妹感情很好。

　　赵恒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看到她额头有汗，轻轻皱眉，都入冬了，她却满脑门的汗，显然是一路着急过来的，赵恒舍不得训她，抬起胳膊亲自替人擦拭额头，倒是忘记自己后背还冒着冷汗。

　　大殿烧着炭火，很热。
　　赵恒又替赵妧解下斗篷，他的妹妹向来怕热。

　　坐在龙椅上的赵敬沉默地看着底下的兄妹，亦或是说，看着赵恒，在赵妧抬头的时候又扯开唇角，没让自己的小公主察觉到异样。

　　斗篷解下后，赵妧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笑着跟赵恒说，“哥哥别管我了，你和阿爹辛苦了，多喝点。”

　　刘贤早分好了。
　　闻声，抬头问赵妧，“小公主要不要也喝一点？”
　　他是故意问的，谁不知道他们的小公主有两样东西是坚决不肯吃的，一是药，二是苦的东西，恰好，这川贝两样都占。

　　果然——
　　下一刻就响起赵妧拒绝的声音。

　　“不要。”
　　赵妧皱着鼻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倒是和刘贤笑着说，“公公喝，我做了好多呢。”

　　刘贤笑着嗳了一声，他心里暖乎得不行，嘴里却说：“这是小公主给官家和殿下的心意，老奴怎么敢喝？”
　　赵敬看他一眼，“好了，妧妧让你喝，你就喝，别回头又跟朕诉苦。”

　　刘贤从进宫当太监起就跟在赵敬身边了，可以说满天下的人都没他陪这位帝王的时间长，也没人比他更懂这位帝王，知道他这会心情好了，刘贤松了口气，也乐得抬举自己，“您这话说得老奴有些恃宠而骄。”
　　“那老奴可就真的喝了啊。”他还故意要多说一句，其实就是让赵敬松松气。

　　赵敬瞥他，没好气，“喝你的去！”

　　雪梨汤很润，时候也正好，不冷不热，赵敬喝了一口觉得喉咙润了，心情也舒快许多，他没再看赵恒。
　　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继续说起这事。
　　妧妧在。
　　赵敬是不会让她听到这些东西的。
　　怕脏了她的耳朵。

　　刘贤笑呵呵答好，没再贫嘴，先给赵恒端过去，又给赵妧倒了一碗她喜欢的百花蜜茶。

　　崇政殿是赵敬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
　　平日连后妃都不敢来。
　　但赵妧在哪里都畅通无阻，这百花蜜也是赵敬特地给她备下的，怕他的小公主来了无聊，甚至还在里面备了不少赵妧喜欢的茶果和物件。

　　赵妧小的时候，赵敬政务忙，不能时常去延福宫看她，就总是让人把她抱过来，然后亲自抱着她处理政务。
　　后来赵妧长大了，嫌弃他跟大臣谈论政务无聊就不肯来了。
　　赵敬为此还惋惜了很久。

　　“小公主喝口茶润润喉，老奴让人去给你拿吃的。”刘贤说着就要退出去。
　　赵妧却道：“公公，我今天不吃糕点了。”

　　赵敬抬眸，笑他，“怎么不吃，又在哪里吃饱了？”

　　“阿爹怎么说得我像小馋猫一样。”赵妧撅嘴，很不高兴。

　　看她爹一脸“难道不是吗”的表情，闹了个红脸，要搁以前，她肯定是要和人闹的，非要他把话收回去才行，可今天赵妧有求而来，自然得装乖，眼见赵敬喝得差不多了就朝人走去。
　　“阿爹。”
　　小公主朝人讨好笑。

　　赵敬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有所求，他哦一声，放下手里的汤勺，了然，“我说我们小公主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原来是有事相求啊。”
　　赵妧被他说得脸红，又不肯认，小声嘟囔，“我没事的时候也常给阿爹送吃的呀。”

　　这倒是真的。
　　从小到大，赵妧只要听说赵敬身体不舒服，不管别人怎么阻拦也要往他这边跑，盯药盯得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大人还要严苛，每次都得盯着他吃完药才行。
　　小小的人，自己还没长大，就知道哄人了，拿着蜜饯蹲在一旁哄他，“阿爹乖乖吃药，吃完药就能吃蜜饯啦。”

　　赵敬一个大男人，哪里喜欢吃这些？
　　可赵妧是他最疼爱的公主，她的心意，他自然是不肯浪费的。“好了，想要什么？还是又犯了什么错，要阿爹帮你跟你嬢嬢说好话？”

　　“阿爹怎么就不盼我点好呀。”赵妧又撅起嘴，有些不高兴。

　　阿爹说得她像个惹祸精一样。

　　虽然……
　　她也的确总是惹祸就是了。

　　赵妧小脸微红，没再想自己这么多年惹的祸和阿爹替她求的情，跟人说起正事，“阿爹，小嬢要过及笄了，我想去王家住一段时间。”

　　赵妧说的小嬢是王芝。
　　王蕙的堂妹、王松的嫡女，她辈分高，年纪却不大，比起赵妧也只大了半岁不到，她、赵妧还有谢亭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早年两人还当过赵妧的伴读，后来鸿蒙书院开始收女学生，赵妧觉得宫里冷清，贪图新鲜和热闹，三个人便一起去了那边上学，只不过自从谢亭去岁及笄，赵妧又差点出事就被拘在了宫里，平素不大放她出去了。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机会。
　　赵妧自然是不肯放过，看赵敬皱眉，知道他还在心悸去岁她在外头出事，她忙举手保证，“阿爹，你就让我出去吧，我保证我会乖乖待在王家的，绝对不乱跑！”
　　怕自己说话没份量，她又转头给赵恒使眼色。

　　赵恒知道她这阵子憋狠了。
　　虽然因为许氏的事，他还是不大敢在这个时候跟父亲说话，但看着妹妹央求的目光，到底没忍住心软。
　　“儿子会让人跟着妧妧的。”他跟赵敬说。

　　“罢了。”
　　赵敬松口，又有些没好气，曲起手指刮了刮赵妧的鼻子，“就这么想出去？外头有什么好的，整日勾着你的魂让你想往外头跑？”

　　外头可比宫里热闹多了。
　　还有许多许多宫里没有的东西。
　　但赵妧可不敢说，她阿爹有时候可小肚鸡肠了，上次她听人说公主想一直住在宫外就得先嫁人，她兴高采烈要阿爹给她招驸马就被阿爹“训”了一顿，外人面前温润好说话的君主看着她酸溜溜的说，“妧妧就这么想要离开阿爹吗？”
　　吓得她再也不敢说了。

　　唉。
　　赵妧忍不住想，她爹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嫁人呀？

　　不过——
　　她嫁给谁呢？
　　脑中划过几个熟悉的人名，但一想到和他们相处的模样，赵妧就浑身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连忙摇头。

　　赵敬问她：“妧妧在想什么？”
　　赵妧自然不敢说，忙说没什么，她听嬢嬢的话要阿爹首肯，现在她爹答应了，她就迫不及待想回去收拾东西了。

　　小姑娘的心思藏不住。
　　赵敬不舍，但也没留人，他轻轻拍了拍赵妧的头，“去吧，出去记得带人，别乱跑。”

　　赵妧一一点头。
　　要走的时候习惯性去拉赵恒的袖子，“哥哥陪我一起去。”

　　赵恒还没说话。
　　赵敬就开口了，“你哥哥还有事。”

　　赵妧以为是朝堂的事，没多想，“那我在嬢嬢那边等哥哥”。

　　赵恒看了赵敬一眼，见他没有否决，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