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袖添香（女尊）》杨柳堆烟

35、惊蛰（下）

　　他远不曾想到原本是男女欢爱之事是可以这般的狰狞恐怖和让人痛不欲生。它是如此的不堪，以至于他对自己身体的嫌恶已达到极致，恨不能借由死亡来与这肮脏的躯体分隔。
　　终于，发泄完所有的怒气，我看着他，如垂死的小兽般伏在床上，一动不动，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淤痕。而那双眸子，不若从前略带桀骜和忧伤的清明，已然灰死一片，没有焦距。我的心头顿时一颤。
　　“皇上——”门外，德公公试探着叫我一句。
　　我解下披风，盖在男子蜷曲的身子上，才道：“进来吧。”
　　“皇上,平西王——”德公公刚说到这儿，仿佛是看见我身后床榻上的人，突然住了口，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但说无妨。”我道。
　　“平西王一众已至西洛门外，守将以禁夜令为由将其三万兵马拦在了内城外，只是平西王的护卫队却无由拦住，已随行至南宫外，奴才怕勤勉殿面圣时——”
　　“护卫队一行几人？”我问。
　　“护卫队一行三十人。”德公公道。
　　看来平西王这老狐狸也有些顾忌，若不让他的护卫队随行，只怕他不肯轻易入勤勉殿，若让他的护卫队随行，只怕我布防的高手不是他们的对手，途中若走掉一个，那城外的三万精兵必定要攻进城来，御林军也有三万，但若硬拚，保不齐胜负，如今之际，唯有赌上一把，愿我勤勉殿中装扮成侍女侍男的高手能够速战速决，一举将平西王擒住。
　　“传朕的旨意，护卫队也放行至勤勉殿。”我正转身要走，只见德公公向床榻上望去，继而又看看我的脸色。
　　“你派人看住他，一个时辰后自会有人来传话，”说到这儿，我停顿一下，转而走向床榻，伏下身，在男子的耳边轻语，“若不是朕的人来，那就恭喜你的父王吧。”
　　终于，披风下的身子轻轻一抖。
　　“还有，玉氏一族和你父王都会在朕的手上，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说完这句，我直起身来，转身出了门去。

　　一只以来，我都在导演着这出戏，只为今晚这一个时辰的胜负。我一贯做得很好，边导边演，从来把握分寸，绝少投入感情。只是今天一晚，我的心却莫名的痛楚起来。

　　漫漫黑夜中，他依旧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门吱呀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忐忑地走了进来， “主子——”说着扑到了他的床前。
　　“无双。”他虚弱地应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惦念，女帝利用他要杀他的父王，他理应恨她，理应巴不得她早死，可是，为什么，在见到无双时他却有些微微的解脱。“父王他——”
　　“奴婢也不知晓，只听说皇上还没有杀平西王。”

　　他在无双的搀扶下离开坤元殿，到了燕舞坊。
　　天下着雨，满目的狼狈，汗水和雨水湿透了他，止不住的浑身战栗，残破零落的几片衣料勉强裹在身上，发髻全无，头发披散一身，皮肤上下皆是轻重不一的伤痕和淤青……
　　无双一声声问他：“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弄成这般模样？为什么内务府的人要咱们去燕舞坊。”
　　他只能对无双说：“什么也别问了。”
　　无双便乖巧的不再做声，敏捷的准备着一切。在混混沌沌之中，他由着无双帮他沐浴，更衣，然后扶他到床边，倒在床上昏睡起来。
　　是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年少轻狂，骑着骏马，不停地在戈壁中奔跑，蓝色的天，黄色的地，白色的披风。随从们被远远甩在身后，视野里只有天地。
　　那时，平西王府内外，男子们最是喜爱西陵服饰。那时的他，常常是一身青衫玉带的着装，里面是立领窄袖衫，外面是绣着鹘族花饰的圆领长袍，腰间挂着羊脂玉掉坠，牵着缰绳，和还是父王徒儿的青雨偷偷跑出府去。
　　一世繁华如梦，喧嚣和明亮，快乐和幸福，如同沙漠中清亮的泉水，在风里，在他眼前，汨汨而过。那在马背上奔跑而过的岁月，今夜统统入梦而来。

　　哪怕在燕舞坊，他也能感到局势的渐渐紧张。父王的旧部正在集结，对内拉拢各地的番王，对外想要得到西陵的支持，如今内地番王因分洪一事将过半兵力移交朝廷，无法构成实质上的威胁，平西一地与朝廷的焦点便在西陵的态度上。
　　后宫中的歌舞升平明显地少了很多，宫男宫女们的脚步也都比往日更来去匆匆。偶尔听到一两句关于女帝的消息也都是那些彻夜未眠调兵遣将的只言片语。她还没有杀他的父王，他知道，不是她不想，而是局势未明，子夏将军已打着为平西王平返的旗号召集父王的旧部及玉氏宗亲十万余众固守平西，在西陵的煽风点火下准备脱离东陵进而宣布独立，这一点，朝廷无论如何是不会允许的，那么就只有放了平西王或是开战了！
　　不过，女帝似乎还有其他的砝码，那就是招安与怀柔政策，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大度与智慧，现在对峙才刚刚开始，有人也许被逼无奈，有人也许摇摆不定，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哪怕让他们保持中立，也不去支持平西一众，便是向胜利的迈近，从敌方内部将其瓦解，以致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久，燕舞坊中便多了些平西一区高级叛将的身影，这便是朝廷招安怀柔政策的结果。他一开始还有些不太明白，渐渐地才知道，燕舞坊在后宫就仿若是民间的勾栏院，这里的舞男名义上都是女帝的美人，实则却都是女帝们对外臣的特殊奖赏，他这一朝也不例外。尤其是战功卓著的女将或是招安的名臣，用的笼络之法远远不止是犒赏。有什么能比肌肤之亲更能把人心掌握呢？女帝要收服的不仅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功臣，她的敌人，她的天下。

　　而他，又要成为她笼络人心的工具吗，他终于彻底地死心了，若不是她说“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他也许早就了结了自己，如今他只能将面容苦藏在绢纱之下，等着她赐死或是纱落之日。
　　他不知道他要捍卫的是什么，贞操吗？早在那失足成恨之时他就已无贞操可言；真情吗？当她重重机关算尽之日就已碾碎了他所有的真情。
　　以前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许只有藉助死亡才能使他污秽的躯体不会变的更脏。
　　他能做到的唯有要她成为他最后一个女人，哪怕用生命去捍卫。

　　今晚，许是来了什么大的将军，要燕舞坊的男子一律出迎。他照例戴上面纱，低眉顺目，站在角落。当那女将军随口问起他时，他便如以往几次一样，答曰：“奴婢云郎，虽善舞却幼时毁容。怕惊了将军与众人。”
　　听了这话，那女将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下去，只是在他低头转身退下的那一刻，却被迎面而来的人冲撞了一下。
　　当下他已情知不妙，却是不及，脸上遮面绢纱已然飘落在地。
　　凉气触到脸上。
　　一直藏掩的容颜显露在燕舞坊明亮晃眼的灯烛之下，照映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