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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往事今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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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晨。
冰凉的水从他的头顶淋至脚下,想要冲刷昨日的一切。
女子的抗拒那样真切,历历在目。
想起许久前的晚上,她曾在他耳边轻语过爱他。他微微苦笑,再一次将冰凉淋下。真的,他不该往心里去的,她是女帝,对男妃花言巧语格外正常。西杨殿的梁贵人与西柳殿的夜贵人才是值得她隆恩重施的男子,他不是,他不配。
如今,他连七王的那份情也辜负了,无论是女帝还是七王,她们都是那样美好的女子,而他呢,只是父王盘中的一粒棋子,他忽然觉得自己满身泥泞,就算是用奔水河所有的水也冲刷不净。
记忆如水般冰凉。那时的父亲离封王仅一步之遥,那时的青雨也刚出师不久。
青雨是跟随父亲征战时间最长的徒儿,也是父亲一手带出的最得意的门生。他还记得,他善于出谋划策,青雨善于调兵遣将,虽然他俩中的任何一个都很出类拔萃,但在演练时都远不是父亲的对手。只有一次,青雨向父亲借他做军师,他们联起手来,终于在对抗赛中艰难地和父亲打了个平手。
他的姨娘曾玩笑说:“你们是天设的一对。”
那时的青雨没了豪爽,羞赧地低下了头,而父亲则笑而不答。他的心就这样第一次为如此卓越而简约的女子热情地跳动着。
不久,父亲封王,如日中天,门庭若市,王公大臣们争相提亲,甚至连往昔指腹为婚的戏语都言之凿凿。
忐忑中,他问父王。
“你心中有谁,为父清楚。你将会是东陵最耀眼的妃!”
他满心欢喜,却忽略了父亲的话语,青雨并不是东陵最耀眼的王,既如此,她的妃也不该是东陵最耀眼的妃……
他毫不知情地等待着自以为即将到来的幸福,不时地想起青雨。学习兵法时,他们常常针锋相对,游历山川时,他们常常鸿雁传书,尤其是那次联手与父王对抗的演习,他们取长补短,配合绝佳,以至青雨常常念叨,如果假以时日他俩定能力压群雄,武功盖世。
只是一切都太过顺利!
直到喜帕揭开的刹那,他从怔怔中恍然,自己果真是东陵最耀眼的妃,却不是七王妃,而是太子妃!也只有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上轿前,父王只有一句话:
——为父对不起你!
从此他的俊颜上再无喜乐,□□再无骏马,手中再无弓枪,有的只是淡漠与清冷,只是棋子与瑶琴。
他的妻主,东陵国的太子,也是不久后的女帝,曾因他的绝美而万分欣喜,他就像她新铸的黄金品饰,成为她在王女贵妇中炫耀的资本。
对她,他也曾有过愧疚,也曾试图收回冷漠,只是她却毫不在意,比起他面容的苍白她更关心他晚会时华服的颜色。他就像一个外表光鲜的花瓶,没有人会注意泥胎中是否已有无法挽救的裂纹。
表面的吸引往往如昙花一现般短命,就在宫中盛传西风殿宠贯后宫时,他的妻主早已花天酒地,怀香报玉,最讽刺的是,他正怀着她的孩子。
那时的他常常独自一人,抚着隆起的腹,偶然间,他的脸上也会如流星般划过若有似无的微笑。他想要这个孩子,也许有了孩子,生活会变得不同,他便不会再对那个曾与他共赴疆场的女子念念不忘,她一直在东部海防,未谋一面。她欠他一个交待。
只是上天似乎觉得还不够残酷,他的儿子未足月便早产,未周岁便夭折,看着那小小的冰冷的一动不动的身体,他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歇斯底里地他想要掀开木棺再看一次儿子的脸,却被无数人阻拦,筋疲力尽浑身瘫软的那一刻,他倒在一个温柔而有力的臂弯。
终于,在他醒来时,他见到了她,她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任他的泪水肆意。
那一晚,除了对不起,她没有任何解释。
那一晚,她要了他。
他试图在脑海中仔细描摹青雨的脸,不经意地却闪现一双墨一般浓黑的眸,仿佛万劫不复的深潭。
匆匆穿了衣裳,他来到她的房前,迟疑着,终于叩响了门。
悄无声息。
他再叩门,依旧无人应答。
心突然抽紧,他猛地推门而入。
女子如弱柳般斜靠在床,半拥锦衾,翠消红减,泪眼沈迷。
“青阳——”他轻唤一声,不由地以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却带不走心中渐起的深怜痛惜。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对不起。”
“无痕,”我抚上他冰凉的指,喃喃道:“这——不是你的错……”划未落,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他指尖刚刚划过的地方滚落。
他只能将她轻轻搂在怀中,那颗颗珍珠雨,让他的心万分难受。
“我不怪你,你是我的夫君,再说——我原本就喜欢你,只是一时间没有想好罢了。”肩头女子轻语,仍有些哽咽。
在他听来,这些话无疑是对他昨日恶行的饶恕和宽慰,想到她不怨他,他的心便好受起来,感念她的善良,他不由地收紧了手臂,紧紧地将她搂住。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该回宫。
依旧是蒙上双眼被她牵着手穿过外界通往皇宫的密道。当摘下布带,看见厚重的层层宫墙时,他竟然对刚刚逝去的三日有了一丝留恋,尽管在那三日里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心。
风雨欲来,已是禁夜时分。
离西宫还有一段距离,雨却越下越大,终于冒雨跑进暖烟亭中,却发现二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牵在一起,男子微怔,先松了开去。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雨渐渐淅沥,停了下来。“此处离西风殿不远,皇上明日早朝,也早些回去吧。”他道,有些意乱。
看着他有些想要逃离的身影,我长叹一声,“出宫前,内阁怕后宫专宠,定了各殿侍寝的日子,如无特殊,皇帝不可随意更改,”我看着他的背影道,声音却越来越小,“你若不愿,到时可提前向内务府秉明缘由,拒绝朕……”
“臣——”他顿了一下,片刻,轻声道:“不会。”
不会?——是不忍?不想?不愿?不敢?还是事已至此,没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