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的恨》柿子考拉

6、梦魇

　　残阳如血，流水似剑。
　　究竟是谁撕裂了谁的身体，还是谁割伤了谁的心，
　　才铸就了这伤痕累累的温柔？

　　我看到自己，似那残阳的倒影，挡不住纵横交错的裂隙在身体上蔓延。
　　一片一片，如盛夏绚烂的玫瑰花瓣，随水飘零，蜿蜒出鲜红的丝带，一点一滴勾勒着生命长河的轮廓，
　　找不到源头，寻不到终点。

　　女孩站在岸边，痛哭失声，
　　消瘦的双肩颤抖在如血的残阳中，越发孤寂。
　　泪水一滴滴落在溪水里，与我破碎的身体融在一起，渲染了一溪的华丽与惊心。
　　我伸出手，想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却在抚上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手只是掠过了她的身体。
　　原来，我己成为一个亡魂了么？

　　我想拥抱她，最后的一次，
　　可是，我的身体已破碎，我的灵魂已游离，即使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的却始终都是虚无，就如我在这里默默地忍受了两百年，最终还是徒劳吗？

　　走吧，走吧，让这流水带走我的身体，让这清风吹散我的灵魂，
　　连同这虚幻的倒影，连同这两百年来如倒影般虚幻的我的生命，连同这前世今生所有的执念……一起
　　灰飞烟灭。

　　蓦地睁开眼，头顶是一成不变的夜空，稀疏的星光，透过透明的琉璃顶，洒落一室的斑驳。原来只是场梦。
　　我转过头，柔柔的液体轻轻滑落眼角，
　　呵呵，梦境还真是让人难以自控呢，我自嘲。

　　门被敲响了
　　“加隆大人，哈迪斯陛下有请。”
　　“知道了。”

　　夜晚已经过去了吗？头顶依旧是星空一片。
　　我永远也无法分清冥府的白天与黑夜，就如同我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
　　我讨厌黑夜，因为它阻挡了光明，沉闷的压抑，如同那一溪的水，笼罩着我，没有空隙，不留余地。我这一生似乎都在逃脱，黑暗也好，溪水也好，却始终还是被束缚。
　　我讨厌梦境，因为它比现实更残酷，总是喜欢重复悲伤的过往，无休无止，轻而易举地击碎潇洒不羁的面具，让脆弱的内心暴露，任凭黑夜的啃噬。

　　我虔诚地跪在大殿之上，那个男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视一切。
　　“尊敬的哈迪斯陛下，一切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战。”
　　“很好，我的主帅。此战告捷，吾将赐予你永生。”
　　“谢陛下。”

　　男人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座旁的白玉雕像前。
　　“加隆，你知不知道，我两百年前为何会败？”
　　“属下愿闻其详。”
　　“因为我的妹妹。”

　　他轻抚着她的容颜，手指所到之处，具是爱怜。
　　那个女人，我曾经同情过也憎恨过，而今再见，却是无比的痛心。
　　“爱维，为什么要背叛哥哥？”他喃喃自语。
　　“说话呀，回答我，为什么要背叛？！”
　　哗啦啦……碎裂的声音是无言的抗争。
　　雕像轰然倒塌，碎屑四散飞溅，划破男人的脸庞，一缕艳彩缓缓地滑落嘴角，
　　满地的晶莹倔强闪耀，嘲弄地看着这恼羞成怒的男人失态的举动。
　　“哼哼哼，呵呵，哈哈哈哈……” 阴冷的笑声回荡在冥府的夜空。
　　“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史昂，你不想永生，我就让你和她一样！”

　　今夜，星辰格外暗淡，
　　是否因为不愿意看到黎明后的悲伤而早早地将自己的双眼蒙起？
　　清风一如既往地肆意玩弄着我的长发，空气里漂浮着泥土的淡雅气息。
　　法袍在稀疏的枯草上摩梭出萧索的乐曲，伴着我的步履摇曳着生命的残灯。
　　发丝柔柔地抚过眼睑，我闭上眼，锁住满眼的荒芜。
　　这里，埋葬的是我曾经的同伴们，在上一次战斗中牺牲的战士。
　　还有，被我无辜杀害的108勇士……
　　往事如风，飘走了就不再回来，纠缠的，只是我自己。
　　我抬眼，巍峨的宫殿在层峦中远远地隐现，金黄的琉璃瓦折射着夜的朦胧。
　　何等安详静逸的夜啊，第一次，流连于黑暗的宁静，不想见到天明。
　　这墓地的铭牌，高高矮矮，上面镌刻的字迹有些已被风霜侵蚀地无法辨认。
　　我还记得，那次的战争，鲜血染红了天空，泪水汇成了河流。我走在战后的街道，就仿佛如履墓地。
　　可是，那时我的心却是满满的，我曾经对着这里数万座墓碑起誓，我决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要以我的力量保护地上的家园，保护家园里的人们。
　　可是，我要食言了么？
　　跪在墓前，指尖轻轻抚过粗糙的石碑，抚上那清晰的字迹。
　　这是最新的一块墓碑。
　　苦等了240年，您是否也终于耐不住长久的寂寞而选择离开了呢？
　　师傅，您的不肖弟子回来了。
　　您在遥远的世界里，是否曾经想起过我呢……
　　一丝光亮优雅地掠过眼角，启明星轻轻撩起昼的序幕。
　　凝望浩瀚的苍穹，有一天我是否也可以像那星星一样俯瞰这大地？
　　请原谅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