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保保

13、江湖自有痴儿女

　　江湖自有痴儿女

　　昆仑山，光明顶上，圣火熊熊燃烧。
　　杨逍接任明教教主的第二年，明教祭天的大日子，收到了远在江浙的朱元璋送来的一堆所谓祥瑞。
　　杨逍与近前的男子一齐看着眼前的木箱，里面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面依稀显露出一个“明”字。朱元璋信中说道，这是天降之石，乃祥瑞之兆。他正在江浙与蒙元残存势力厮杀，忽得这块奇石，接着军队就有如神助，在浙西迅速站稳了脚跟。信中还说道，他远在浙西，仍然感受到明教圣火之光，只可惜军中事务繁杂，不能亲至总坛，简直罪大恶极。再恭请杨教主安，口中连称明教圣经，焚我残躯，熊熊圣火云云。
　　两人看罢信，男子说道：“杨教主先前与我说起朱元璋这个人，果然，范遥当真是小看他了。”此人身姿颀长挺拔，只是面上有许多恐怖的疤痕盘根错节，正是昔日的光明右使范遥。
　　“只是范遥不明，教主此刻还不剪除他的羽翼，更待何时？”范遥问道。
　　杨逍却说：“我还打算封他做一个护教法王。”
　　“属下不明白，还请教主示下。”范遥仍是不解。
　　杨逍将信折好，慢慢的说道：“早在张教主传位与我的时候，朱元璋就已经不可动了。他长久待在义军营中，根基牢固，势力范围逐年扩大，加上他很会经营人心，姿态摆的很低，因此在当地颇有声望。今时今日，就算我集合天地风雷四门加上五行旗全部势力，也只能堪堪和他打个平手，更何况，他手中是作战经验丰富的正规军队，我实无胜算。”
　　“他竟这样厉害了么，为何他此刻还肯对明教俯首称臣呢？”
　　“这正是他精明之处。他如果早早称王，必定会招致其他义军群起而攻。所以他此刻还肯屈就在明教麾下。我封他一个法王，不过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事成之后，能善待明教。”
　　“教主深谋远虑，属下不能及。”
　　杨逍笑一笑道：“赵匡胤登基后，会杯酒释兵权。换做心机深沉的朱元璋，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属下一定替教主筹谋此事。”范遥拱手道。
　　堂中一名旗使近前道：“恭请杨教主前往祭天总坛。”
　　“范兄弟，咱们过去吧。”杨逍说罢，与范遥一同走出大堂。
　　在祭天台前，杨逍代领范右使、韦蝠王、殷野王、五散人、五旗使等众，向圣火三拜。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众人在杨逍带领下唱道。
　　杨逍今年已六十又一。远看他，依然称得上是长身玉立，近看，两鬓头发已有些灰白的痕迹，眼角布满细细的纹路，目光却依然澄明。
　　光明顶上喧闹了一整天，浩浩荡荡的祭天仪式终于结束。回到议事厅，外地回来的头目逐次来向杨逍辞行。周颠与彭莹玉结伴，排在最后。
　　杨逍毕竟上了些年纪，忙碌一整天，脸上难掩疲惫。
　　最后周颠与彭莹玉上走上前来。杨逍与他二人相识多年，已十分熟络，是而也不拘礼。他坐在正中，喝了口茶，才道：“大师，今日就走？”
　　彭莹玉道：“启禀教主，山下还有许多事等着和尚去办。”
　　周颠跟着道：“启禀教主，大约，今日就走吧。”
　　周颠实际上与杨逍年纪相仿，但因之前与人斗气，自己把牙齿打落了几颗，看着比杨逍显老许多，但是说起话来，依然是中气十足外加颠三倒四。
　　“教主面前怎可语出无状！”彭莹玉呵斥他道。
　　“哈哈”，杨逍笑了声，道：“无事，且让周颠说说，大约二字是从何处而来。”
　　周颠也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杨逍。道：“我与彭和尚在来时路上遇见一个年轻男子，他拜托我们务必将这封信交到教主手中。”
　　“怎么你今天才把信呈给教主？”彭莹玉与他同时上山，以为他一早已办好此事。
　　“信在我身上，我想何时交就何时交。”周颠道。
　　“不如放在和尚身上，真有要事，岂不是被你耽搁了一日。”
　　“你识字，难保不会偷看，还是放在我这里妥当些。”周颠与彭莹玉拌起嘴来。
　　此景于杨逍而言，已是见怪不怪，所以也不去理会。自行拆开信，只见那信上字体很是松散，每个字都写的很大，像是强行拼凑在一起。信中写到：
　　杨逍，您好！
　　我费劲千辛万苦才能写下这封信。希望我所托非人，你一定能看到这封信。拜托你一定要看到这封信，然后让你手下的人放我进来，这样你才能见到我。我非常非常想见到你。这其中的原因，见面之后我会跟你细说。请你一定同意见我，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没有落款。
　　杨逍看完这封很是奇怪的信，心中不解，问道：“这是何人所托？”
　　“教主，你这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周颠煞有介事的说道：“旁的人想叫我周颠帮忙，那简直想都不用想，但是这位小兄弟，嘿嘿！教主，你见了就知道了。”
　　周颠这话在杨逍听来，说了等于没说。
　　杨逍看向彭莹玉，哪知彭莹玉也只是说：“属下觉得教主可以一见。”
　　杨逍笑道：“也罢，送信去传他上来吧。”
　　“教主，周颠先向您告个罪。”周颠假装拜一拜，道：“我已经把这位小兄弟带上山了。”
　　彭莹玉听了大惊道：“明教总坛，岂能让陌生人随随便便上来！你真是胡闹！”
　　周颠梗着脖子道：“那小子不通武功，怕什么？再说了，我担保教主见了，不会怪罪于我！”
　　杨逍见状终于起了好奇之心，忍不住问道：“周颠，这人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回教主，他也不是奇特，他就是……就是和教主年轻时候……简直就是一个人嘛！”周颠终于憋不住秘密，讲了出来。
　　“哦？”杨逍似是不信。
　　“不瞒教主，那小兄弟五官上确实和教主年轻时有些相似，大约有个五六分吧。和尚说不好，总之是看到他，能想起教主。大约就是这么像了。”彭莹玉答道。
　　“他现在何处？”杨逍道。
　　“让周颠把他喊过来。”周颠主动请缨，一溜小跑出厅去。
　　剩下杨逍与彭莹玉，杨逍对他笑道：“年纪大了，反倒比年轻时好奇心重了。”
　　“教主正值壮年……”彭莹玉正说着，被杨逍打断：“大师，你我相交多年，无需说这些。咱们许久未见，我正有许多话想要跟你说，你缓两日再走吧。”
　　“是。”彭莹玉应道。
　　两人正说着，就见周颠领进来一个人，走到杨逍近前，周颠面带得色的看着杨逍，又看看这年轻男子，似乎很有把握。
　　杨逍看清对方来人，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身子挺拔，略显消瘦，唯有气质与平日所见之人十分不同。至于五官，杨逍看着这小伙子，竟一下也想不起自己年轻时到底是什么样了。
　　“你就是杨逍！”不待杨逍发问，那小伙子却先说到。跟着就想冲到他面前来。
　　彭莹玉拦住他，道：“见了教主还不见礼？”
　　杨逍却道：“无妨。”
　　他此刻也是满肚子疑问，怎的这孩子见了他如此热络？
　　“你有何事要见我？”杨逍问他。
　　“我……”那男子欲言又止，说道：“可不可以让其他人先出去一下。”
　　杨逍听了，竟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教主不可！”彭莹玉急忙说道。周颠一下也不乐意了，他正待看一场好戏，哪里舍得走。
　　“无妨，你们先退下吧。”杨逍坚持道。
　　“是，属下告退。”彭莹玉这才退下，顺带拉上老大不乐意的周颠。走到门口了还听见周颠说什么，我敢打赌之类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杨逍坐下，拿起茶喝了一口。
　　“……还是不能说。”
　　杨逍硬是没想到，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起来。
　　那男子也不见外，走到杨逍身旁替他拍背，语带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杨逍虚挡开他，清一清嗓子答道：“我身体无事。你倒说说为何还是不能说？”
　　“我也不是不能说，我就是……太激动了！”那男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没事，慢慢说。”杨逍鼓励他道。
　　“我……我以前还有些怀疑，见到你，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太开心了，我今天太开心了！从哪里说起……我叫刘思杨，文刀刘，思念的思，杨逍的杨。连起来就是刘思达思念杨逍。“你还记得刘思达是谁么？”
　　杨逍终于听到与自己有关的部分，但是对刘思达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刘思达是谁？”
　　“刘思达是我妈妈。”
　　“哦。”杨逍捋顺一下思路：刘思达是这孩子的妈妈，这孩子叫刘思杨，按他说他妈妈思念我，再加上周颠说他俩长得非常像，那么我很可能是这孩子的父亲。但是，转到最后，还是要搞清楚刘思达是谁？自己何时欠过这笔风流账。
　　“哦！我妈妈说她和你恋爱的时候名字叫柳思归！”刘思杨又补充一句。
　　“柳思归？”杨逍复述一遍，柳思归……何以这个名字如此陌生，念起来又有些熟悉……杨逍陷入沉思，反复在记忆中搜寻。
　　“你再想一想，妈妈说你一定不记得，但是我不相信。你再想一想，你们在元大都，一起见过一个蒙古国师……对了，你曾经中箭，我妈妈给你做过手术。还有，你们在华山，妈妈说你们在华山有过很难忘的回忆。”刘思杨知道的就这些了。他说完后，用殷殷期盼的目光追随着杨逍踱来踱去的脚步，希望他也主动想起来些什么。
　　杨逍感到这小伙虽然说得颠三倒四的，但似乎每一件都确有其事。记忆中仿佛有一根丝线，将这些事慢慢串联起来。
　　“柳思归……”他再度念着这个名字，一个女子清秀的面容渐渐在他脑海中聚拢起来。忽然，他瞳孔紧缩，大声向外间传话道：“快把彭莹玉叫回来！”
　　“我记得柳思归！”杨逍向刘思杨说道，声音中带着激动，简直要有老泪纵横之感。
　　“你真的想起来了！”刘思杨简直喜极而泣，“我一直相信，你不会忘记妈妈的。”刘思杨激动地一跃而起，冲上去抱住杨逍，杨逍被他扑的连连后退。
　　稳住身形，杨逍拍拍他后背，道：“孩子，你叫刘思杨？”
　　“恩！”刘思杨放开杨逍，解释道：“我跟妈妈姓。爸爸，我终于见到你了！太不可思议了！我做到了！我有爸爸啦！”说着又要上去拥抱杨逍。
　　正巧这时候彭莹玉走进来，见状还以为刘思达要行刺，一个箭步冲上来扯住刘思杨后领，将他拖到地上。
　　杨逍阻拦不及，笑着叹口气道：“大师不必惊慌。”
　　刘思达也顾不上生气，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仍是忍不住要有蹦跳的动作。
　　“我终于有爸爸咯！”他小声欢呼。
　　“这是怎么一回事？”彭莹玉大感不解。
　　“我问你，你可记得柳思归这个名字？”杨逍问他。
　　“和尚不记得。”彭莹玉摇摇脑袋。
　　“那日你邀我去大都会那个蒙古国师，这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那日你我二人……”
　　“中间还出现了第三个人。”杨逍纠正他道。
　　“就只是你我二人嘛，哪里来的第三个……”彭莹玉忽然止住声，不断的咦道：“对！是有第三个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对对对！她还说她是什么未来之人……这么说来，你真是这小子的爹！”彭莹玉终于也想起旧事。
　　他走过去拍一拍刘思达的后背，笑着说道：“刚才和尚下手重了，不疼吧？”
　　“没事的叔叔。”刘思杨十分大度。
　　“哎呀，不敢不敢……”一句叔叔反倒吓了彭莹玉一跳。
　　杨逍走到他们中间，说道：“这是伯伯。”
　　“哦，伯伯好！”刘思杨重新问好。
　　“哎呀……这孩子真是……”彭莹玉只好受了。
　　“是不是！我就说跟你打赌！”外间又传来周颠的声音。杨逍此刻无暇顾及，彭莹玉连忙站起来说：“我去把他拖走！”说着就到外面把周颠一把抓起就走。
　　“对了，你妈妈现在如何，她也来了吗？”杨逍忽然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
　　“我妈妈……”刘思杨再度提到妈妈，雀跃的神情一下去了大半，他说道：“爸爸，可不可以按我的思路讲，我有点错乱，怕讲不清楚。”
　　“好，孩子，你坐下来慢慢讲。”
　　“恩。”刘思杨坐在杨逍身旁，从柳思归穿越的回程讲起。
　　“当时妈妈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一场事故，我的外公外婆也在这场事故之中，并且，他们在最后一刻把生还的机会给了妈妈，所以妈妈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坚定地想要回去。”
　　“原来如此。”杨逍微颔一颔首，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怪不得思归一直坚定的要回去。
　　“后来妈妈终于回到我们的时代，时间点很巧妙，是在事故发生前的几分钟。不知道是不是宇宙对妈妈作出的一点补偿。妈妈成功阻止了事故的发生，只有她本人受到了一点轻伤。后来到医院检查，就发现有了我。”
　　杨逍听着，感觉眼睛里热热的，忍不住抹抹眼角，道：“孩子，你今年二十七岁了。”
　　“是的爸爸。”
　　刘思杨接着说道：“未婚先孕在当时还是比较有压力的。妈妈并没有和外公外婆解释这件事，只是要求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就有了我。外公外婆很疼爱妈妈，也很疼爱我。但是为了方便，我还是跟我外公姓，也就是跟我妈妈姓。外婆为了保护妈妈，开始都对外面说我是妈妈的弟弟。但是妈妈从小就告诉我，她和我的亲生父亲很相爱，所以才会有我。”
　　思归，真是难为你了。杨逍心中感叹柳思归不易。
　　“妈妈一直很努力工作，是很棒的儿科医生。妈妈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身边有很多朋友，加上外公外婆的疼爱，我的童年过的很快乐。一直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妈妈才将我的身世原原本本的讲给我听。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法设法过来见您，爸爸，今天我终于做到了！”
　　“好孩子！”杨逍忍不住在他头上抚摸。
　　“你妈妈这些年过得好吗？她……有没有找到归宿？”
　　“我小时候妈妈花了很多时间来陪伴我。一直到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叔叔和妈妈走的很近，看起来比较要好。大约到我快高考的时候，他们分开了。”
　　“是不是他欺负你妈妈？”杨逍有些忍不住道。
　　“不是不是。”刘思杨急忙摇头，“那个叔叔人不错的，对我也很好，我们像哥们儿一样，现在我们也会时常联系。他大概就是觉得跟妈妈在一起，没有恋爱的感觉，就像是比好朋友再亲密一些吧。他曾经很伤感的跟我说，感觉走不到妈妈的内心世界。最后他们是和平分手。”
　　刘思杨用词在杨逍听来很新颖，但他也大约明白这件事上柳思归没有吃亏，所以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从那以后妈妈就一直是一个人啦。不过她好朋友很多，工作也很忙，生活非常充实。接下来，我要讲一件事，爸爸，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刘思杨讲到这里，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笑容。
　　“好，你讲。”杨逍忍不住身体有些僵直，他做好了听最坏消息的打算。
　　“在今天之前的三个月，妈妈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一场事故，她为了救一个小朋友……让自己受了非常严重的伤。”
　　“还好，只是受伤……”杨逍松了一口气。
　　“虽然当时手术做的很成功，妈妈受的外伤已经全部康复了，医生也检查不到神经受了什么损伤，但是妈妈就是一直都醒不过来。我请了很多专家来会诊，最后专家给出的结论是，妈妈的大脑在重伤期间或许因为暂时性的缺血，引起了部分功能障碍，目前在这方面，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所以……”
　　“所以什么？”杨逍又再度紧张起来。
　　“爸爸，妈妈曾经跟我说过，非常想再见到你，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离开你。所以我自作主张，把妈妈也带过来了。”
　　“你是说……”杨逍听到这句话猛地站起来。
　　刘思杨也跟着站起来，说道：“是的。妈妈现在也在这里。”
　　“思杨，快带我去！”杨逍一刻也不能等了。
　　“好，我们这就出发！”杨逍拉着刘思杨的手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正好碰见彭莹玉。杨逍也不停下，边走边对彭莹玉交代道要出去两日，有事让他和范遥商量着办。
　　下山路上，刘思杨向杨逍解释，他因为妈妈曾经成功穿越过这件事，所以一直对时空穿梭非常感兴趣。他这次能够过来，是因为他加入到一个实验室，这个实验室有最顶尖的空间研究技术。但是因为在试验性穿梭阶段，发生过很严重的事故，所以他们这个实验室要关闭了。这次算是借职务便利，刘思杨才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这一段杨逍听不大懂了，他只是问，“在你那边有没有接应你的人，是否可靠？”
　　“有的，我非常信任她。爸爸，那个人是我的未婚妻。”
　　“好！好！”杨逍闻言又是放心又是开心，禁不住连道两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