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34、和亲 下

　　百里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寝宫，但他却觉得自己是无比的清醒的，喝下的酒都化作了汗水淌下来，让他感觉到兴奋。
　　有的事情其实是很简单的，只是自己一直不曾发现罢了。百里建这么想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的，这就是真理。他在宫中不停的来回，嘴角的笑容越拉越大。
　　“皇上。”
　　“皇姐！”
　　百里弦的轻唤声拉回了百里建的思考。他抬起头，露出了笑容，撩起下摆朝姐姐奔过去，握住了姐姐的手。
　　“朕正想去找你呢。”年轻的天子笑着，命人摆上了酒水，拉着姐姐就到一旁坐下。
　　“是么……”百里弦低下了头，声音却是有些冷漠的。只是百里建不曾发觉，反是关切的问道。
　　“姐姐你脸色苍白，莫非身子受了凉?”百里建站起身来，声色俱厉“来人！还不快请太医过来！！”
　　“皇上，我没事的……”见兄弟如此为自己着想，百里弦的心渐渐的柔软下来，轻声回道。
　　“无妨，叫太医瞧瞧，朕也安心些。”百里建轻声的安慰着姐姐，话音一转“姐姐，你觉得秋夜凌此人如何？”
　　“秋夜凌？”百里弦轻皱娥眉，在心中微一思索，笑道“他如今是大臻的顶梁支柱，年少有为，自然是极好的。”
　　“皇姐也认为他很好么？”百里建抚掌笑道，仿佛是松了一大口气一般，口气也跟着轻松了起来“何止是年少有为，更是俊美无匹，帝都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心系他身呢。”
　　这话哪怕是姐弟之情，也有些失礼了，百里弦皱了皱眉头，淡淡一笑，却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转动着手臂上的碧玉手镯，又抬眼看了眼百里建那眉飞色舞的脸，问道：“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的好。”
　　百里建讪笑两声，凑近了姐姐，双眼发光，声音却刻意的压低了：“皇姐，你觉得，若是让秋夜凌做了我的姐夫如何？”
　　百里弦大惊失色，不由的站起身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百里建。百里建见姐姐如此失态，微微一愣，但随即将百里弦的反应归于女儿的羞怯，急忙拉着百里弦坐下。
　　百里弦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众所周知，秋将军已有心爱的未婚之妻，皇上，你要将我至于何地？”
　　百里建也是长叹口气，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姐姐，实不相瞒，相信你也清楚，此次北狄蛮人来求婚的事。我已经拒绝了，我不忍姐姐为了大臻去了那样偏远贫苦之地去。可是拒绝了一个蛮人，以后会有两个三个。姐姐，你始终是要嫁人的，不是么？”
　　“可是……也不用去嫁……”百里弦轻声回答，只觉得口中一阵的苦涩滋味，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心绪了。
　　“你是朕的姐姐，要嫁，就要嫁个配得上姐姐的人来。秋夜凌三世公卿，虽然家道已经没落，但凭他的胆识功勋，兴旺他秋家指日可待。姐姐你与他结为夫妻，朕也放心将军权交与他。”
　　百里弦看着自己的弟弟，咬着唇角，道：“那他的未婚妻子。”
　　“……他不会有未婚妻子的。”百里建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那双平日里或是昏庸，或是无知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了一丝阴霾“朕了解他，从第一眼起，他从万里迢迢的莫澜原来到帝都，父皇死的时候，他不曾回去，上司叛乱之时，他挺身而出。在他的心中，再没有比兴旺秋家，获得权势更重要的事了。那个女孩……秋夜凌给不了她幸福。”
　　百里弦漠然无语，却在心中暗暗的叹道：“既然他给不了那个姑娘幸福，难道又能给自己幸福吗？”但百里弦却什么也没有说，弟弟就算是昏庸，就算是无能，到底也是皇家的血脉。人性的阴暗，再没有人比天子家的人更能了解了。她在心中黯然寂寞，也许这就是皇家儿女的宿命吧……她起身谢过了百里建，在百里建满意的笑容中，走出了宫廷。
　　汉白玉在脚下延展开去，苍白得一如百里弦荒漠的内心。就算是锦衣华服又怎么样？就算是身处高位又怎么样？这个世间，也只有皇帝才是最终的支配者和决定者。百里弦深深的吸了口气，把满心的郁闷之气压在了更深的心底，突然在心中多了一种不服气的感觉。
　　凭什么要牺牲自己？
　　明明是自己更具谋略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依靠着自己的
　　明明……
　　只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身
　　只是因为自己不是皇子
　　只是因为……
　　“为什么……”
　　百里弦喃喃的问道，没有人能回答她。

　　百里弦静静的坐在桌旁，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门外立着的两个持刀侍卫，深红色的袍子从那打磨得光亮的铠甲中的缝隙里钻出来，让他们古铜色的脸色带上了丝煞气。两个侍卫的手紧紧的握在了刀柄上，眼睛看着外面，但百里弦能够感觉得到，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房间里。
　　“来啊！”百里弦扬起了声音，立刻有卑尊屈膝奴颜媚色的太监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等候着主子的吩咐。
　　“外面的那两人，本宫瞧着不顺眼之极！给我撤了！”
　　“这……”那奴才眼中分明有为难。
　　“大胆！你不听本宫的话？”
　　百里弦一甩衣袖，怒色上了脸，那皇家的威仪一压下来，只把这奴才吓得浑身颤抖。他在心中权衡再三，长公主乃是皇上的同胞亲姐，若是惹恼了她，自己吃不消，而若是办砸了皇上交待的事情来，自己也是吃不消。再怎么说，皇上必不会与长公主决裂，再加上深宫重重，那两人也定是逃脱不了的，这么一番计较下来，他急忙站起身，耀武扬威的喝退了门口的两个侍卫，自己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百里弦冷冷地看着他们退了出去，眼角中有一丝不屑，轻轻地哼了一声：“奴才！”这才转过眼来，却见着阿依翰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于是露出了些笑容，指了指桌旁的椅凳，道：“坐吧”她看了眼一旁的陆疏影，不甚在意地朝她点了点头“你也坐。”
　　阿依翰与陆疏影对望一眼，谢了恩，一言不发的坐下。
　　百里弦见阿依翰也不发问，皱皱眉头，看向陆疏影，道：“本宫曾听说陆姑娘的琴弹的极好，可谓是大臻百年来的第一人，连失传的古谱都能在陆姑娘手中再现，可一直没有机会听一次。”
　　陆疏影性格沉静，自从奏琴以来，便不曾听过批评，现下虽然百里弦以公主至尊捧了她一把，却也并未带动她的心绪，只是笑着虚应了一番，言谈中倒是尽显出了大家风范来。百里弦在心中暗暗的赞叹了声，转过了眼，正巧见着阿依翰放在桌上的那个奇巧的娃娃，于是拿起来，看了眼阿依翰，笑道：“阿毓姑娘好巧的手，好细的心，竟能做出这样与秋将军相似的玩意儿来。”
　　“不不……这不是我做的，这是皇上给的。”阿依翰脸上一红，顿时显得扭捏不安，回道。
　　“皇上？”百里弦见手中的玩偶，那样貌神色无一不似秋夜毓，不由为之失笑“皇上当真是好痴心，连这样的玩偶也愿意亲手送于你。”
　　“痴心？？”阿依翰心中一颤，直觉一般，和陆疏影对望一眼。
　　“阿毓姑娘，你如此聪慧，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百里弦笑了笑，只是那笑没有达到眼底，她紧紧的盯着阿依翰为难的表情。
　　“我……这怎么行?我得赶紧出去才是。”阿依翰有些心慌意乱的站起身。
　　“你还以为你出得去么？外面的侍卫你又不是没有看见。皇上的一番心思全落在你的身上，日后的荣华富贵，秋家的百年显赫，只要你的一声话，皇上必定会为你达成。”百里弦轻轻的开口，冷眼打量着阿依翰慌张的模样。
　　“姑娘莫急。”陆疏影伸出手来，按住了阿依翰，她的声音极是沉静，脸色却是苍白一片，她经历的比阿依翰多，也远比阿依翰要心思复杂“长公主过来，怕不是为皇上做说客的吧？否则的话，也不用将门外的侍从奴仆都遣散了。”
　　百里弦这才认真的看着陆疏影，沉了脸色，点头道：“陆姑娘好聪明。”
　　“……有话就直说吧。我相信，事情也攸关着长公主的利益。”
　　“这是事关大臻的国运。我百里家绝不能出夺臣之妻这样的丑闻！”百里弦的声音猛然拔高，然后又颓然落下了声音，却带着些疲惫之意“明日子时，想办法去御花园，本宫会派人带你出去。”
　　她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道：“这里面放着些致人迷幻的药物，若是到时有变，便用这东西来脱困吧。”
　　言罢，她也不再多言，转身走出房间。

　　阿依翰见百里弦逐渐走远，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一旁的陆疏影。陆疏影却没有看她，双眼只盯着百里弦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瓷瓶，她那温润的脸上一片惨白之色，半晌才幽幽的叹息了声，望向了阿依翰。
　　“姑娘，你如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呢？”阿依翰露出了一个苦笑来“只有靠公主殿下了，我真是没有想到……”
　　陆疏影摇了摇头，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姑娘倒也不必太过在意，姑娘是好命的，连长公主也帮着姑娘呢。”
　　阿依翰低下头来，轻轻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喃喃的自语：“有的时候，我真的不大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家族啊，争斗啊，还是荣华富贵啊，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长公主手底下的一颗棋子，否则的话，她为什么要帮我呢？”
　　陆疏影静静的看了会阿依翰，又回过了头去看着窗外草长莺飞的景色，低声的叹道：“这天下，谁不是颗棋子呢？”

　　夜幕渐渐的落下了，天空中的星子开始闪动着漂亮的光华，阿依翰探出身子看看天空，回头朝陆疏影笑了一笑，道：“以前孟师父对我说过，天空就是一个大棋盘，他生前我从未在意过，现在看来，倒真的是如此的。”
　　陆疏影将蜡烛一一的点亮，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这才回过身来朝着阿依翰笑了一笑来：“我是不知道那些事情的，什么棋局啊，天下的，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都只是随波逐流的一个浮尘罢了。”
　　也许是将到子时，阿依翰的心中也有些愉悦，满带笑容的走了过来，伸出手来，两根指头在灯芯处轻轻一捏，火光顿时熄灭了，她看着陆疏影惊讶的脸色，露齿一笑：“烛光会映出我们的影子，若是我们走了的话，外面的人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姑娘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陆疏影点头称是，站起身将烛火吹熄了。
　　两人坐在桌边，静静的等待着时间慢慢的到来。许久，阿依翰终于站直了身子，说道：“我们走吧。”她对自己的武功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带着陆疏影一起走。
　　“皇上驾到！！”
　　门外突然响起了太监那尖锐高亢的嗓音。阿依翰心中一惊，随即听到百里建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阿毓姑娘，你已入寝了么？”
　　“是……是啊！我已经睡了！！”阿依翰扬声说道，嗓音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
　　“你的声音有些不对，是不是得病了？”一直心挂佳人的百里建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他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侍从们立刻会意，准备撞门“阿毓姑娘，得罪了！”
　　“他们想要撞门！”
　　阿依翰一把拉住陆疏影，急忙说道：“赶快走，我带着你，他们拦不住我的。”
　　“走了又如何？他们会封锁城门，会大肆搜索，就算是有长公主的护佑，你又能见到秋将军吗？不，甚至于连将军也会受到株连。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你走吧，将军会等着你的。”
　　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没有什么分别的，就算拖延了一天又有什么用呢？”
　　“你会平安的逃出去。就是这样。”陆疏影用力地把阿依翰推向窗户，在阿依翰回头想要反抗的那瞬间，轻声在她耳边说“想想秋将军。”
　　阿依翰身子一僵，有些失神，她仿佛看到秋夜毓正朝她露出了微笑，就在这瞬间，她已经到了窗沿边上。借着外面摇晃的灯光，她看见陆疏影拿起了那个瓷瓶，拔开瓶盖，打开房门，在百里建冲进来的那一瞬，搂住了百里建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嘴唇。她看见百里建露出了一丝迷惑，又随即欣喜若狂，挥手遣退了侍从们。
　　她没有阻止。
　　她转过身子，像夜风一样消失在夜幕中。
　　她甚至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草原尽头的雪山那样坚硬冰冷。

　　百里弦静静的坐在御花园的小亭中，她原是应派一个更信任的人来，或许是宫中的眼线，也或许是自己安插的耳目，但最后她还是决定自己来了。为了什么？百里弦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总有些预感，这个姑娘，和秋家的那个小子，会与自己有很深很深的纠绊，也许是在很远很远的未来……
　　夜风突然的来临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那声音，一个修长的身体如同的鬼魅般出现在百里弦的眼前。来的人只有阿依翰，和她一起的那个沉静聪慧的女伴没有出现。百里弦并不感觉惊讶，从她放下那个瓷瓶开始，她就想过会有这个结果，但她却惊讶与阿依翰眼中的异常冷漠。
　　“走吧。”
　　“随我来。”百里弦带着阿依翰在花园中行进，突然的低叹了一声“我们都是一样的。”
　　阿依翰没有回答她。

　　“贱人！”
　　当阳光从窗中倾泻下来的时候，男人毫不留情的在女人姣好的容貌上留下一道血痕。女人困难地将喉头上涌的鲜血咽下，抬起头，试图展开一个笑容，拉住了男人的手臂：“皇上……”
　　“滚！阿毓呢！阿毓去哪里了！！”
　　愤怒的百里建一把把陆疏影甩到了一边，听着女人的头发出了一声闷响。他楞了一愣，起身穿上衣物，一边气急败坏高声叫着：“来人呀！立刻封锁城门！全城戒严！另外派传令官来！八百里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