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15、第十章 故人之子

　　易凡是约莫中午的时候抗着米进到小院的，推开老旧的木门，便见一地的阳光洒落，一个女娃高声笑着，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后面跟着一身男装的阿依翰，满脸的紧张,直叫道：“小心些，慢点！”
　　秋夜毓则懒洋洋地躺在西南特有的竹椅上，眼光追随一大一小的两人，目光温柔，嘴角带笑。她突然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易凡，啊了一声，站起身来。阿依翰也见着了易凡，于是急忙迎过去。
　　“不用不用”易凡连连摇头，将米放下，擦了擦汗，看着三人，又笑了笑“你们这样，倒真像一家人。”
　　此言一出，两人脸上均是一红，对望一眼，脸上更红，于是都不自然地躲开对方的眼神。易凡轻咳一声，也是笑笑，对秋夜毓道：“大人，我先回兵营了，您也多少回兵营看看，听说这两日会有大人物从京城来。”
　　“大人物？”秋夜毓目光一动，笑了笑“我大概也是这两日回来。”
　　易凡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告辞出门。
　　秋夜毓自从那日被打以后，就躺在营中装死人，后来同袍的兄弟们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个由头，将她与阿依翰安置在了一座院落中。本来大伙儿惴惴不安，生怕上头发现，没想到上面对他们所为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一群人大喜，也将此处作为了一群人聚会嬉戏的场所。
　　送走易凡，秋夜毓又倒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瓦蓝的天空发呆。不多时，阿依翰走了过来，低下头来看她，细长的发丝落到秋夜毓的鼻尖，搔得她痒痒的。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不了多久了。”秋夜毓突然说，手指挽起一卷阿依翰的发丝把玩。
　　“是要回兵营了么？”
　　“嗯……也就是这两天了。”秋夜毓坐起身来，看着这满屋的阳光，静静地发了一会呆，说道“这半月来，我从未如此平静过。有时候真觉得……”
　　“觉得什么呢？”阿依翰问。
　　秋夜毓看了看阿依翰，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脸却已经红了。这时，里屋的孩子大声哭叫起来，阿依翰急忙奔过去了。秋夜毓看着阿依翰的背影，看着那小小的女孩哭哭啼啼的模样，却拉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来。
　　“真觉得，我们夫妻养了个小孩，平淡度日。”可是这种话，是不能对同是女儿身的阿依翰说的啊……秋夜毓突然觉得心中烦躁起来，她伸了个懒腰，对着天空，暗自道“这果然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到底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秋夜毓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师妹心底太善良，不适合杀戮的战场，可是这样天真纯善的心灵又总让她感觉到温暖，是应该要好好的保护的小妹子。
　　可是自从那个弹琵琶的女孩来了以后，这个小小的妹子却突然变得成熟了，一心一意地照料着女孩，连秋夜毓也感觉到心中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这孩子也没别的亲人了，我们给她起个名字吧。”阿依翰把女孩抱在怀中，一点一点地喂她白粥。女孩很乖巧，又十分听话，只是反应却比同龄人慢些，问她名字时，也歪着头，好半晌回答不出来。见状，阿依翰也只能叹息着，询问秋夜毓。
　　“叫她秋澜吧，上官秋澜，如何？”那时的秋夜毓只能趴在床上，翻身都不成，每日把书垫在下巴下面，好抬高些身子。她费力地侧头看阿依翰的表情，却见阳光从破败的窗户落下来，一道金色的光柱就正好打在阿依翰的身上，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她身边跳动，她静静的坐在那里，发丝都似乎沾染上了阳光的颜色。她看着秋夜毓，眼神是那么的温和又专注，好像在那里看了一辈子那么久。秋夜毓突然觉得心中一跳，脸上一热，急忙转过脸去，只听见心脏噗通噗通的狂响声。
　　从那时起，似乎有些事，改变了……
　　秋夜毓躺在竹椅上，阳光晒得自己暖洋洋的，有种微醉的迷醉。朦胧中有脚步轻轻的接近，细长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抚摸过，凉凉的，指腹上显得有些粗糙了，可是碰触的时候，却是很温柔又舒服。
　　“秋澜，秋澜……师姐，你是否也想起秋天莫澜原上的秋菊了呢……”少女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秋夜毓突然想起了初见时，那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女孩，她眼中的坚定，她眼中的迷茫，她送她的银手镯还套在她的腕间，她送她的黄金项圈，也一直挂在她的颈中。秋夜毓突然觉得心情飞扬，迷迷糊糊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秋夜毓胆色过人，特升为骁骑尉，赏金五百！！”黄辛（这人是皇帝的亲信太监，可能大家都忘记了）尖细的嗓音在这个西南小镇上响起的时候，四周传来嗡嗡的声音。嫉妒的，羡慕的，不满的，鄙夷的，都汇集在一起，可是依旧无损于接旨的人一丝一毫的完美笑容。恭敬地叩头，接旨，带上一副讨好的笑，秋夜毓悄悄塞给了黄辛一锭纯色的金子。
　　黄辛在手中暗自掂量了一下，满脸堆笑地塞进了袖口里，笑道：“公子爷好生厉害，皇上果然没看错人。”
　　“这都是有奈皇上天威浩荡。”秋夜毓笑笑，说道。这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可是又不得不说。
　　黄辛也是一笑，说道：“咱家也算是看着公子爷长大的，这些官面上的话不说也罢。不过……”说到此处，他微微压低了些声音，悄声说“本来皇上是想赐个五品的千总的，但是被公主殿下给揽了下来，所以只得给您个委屈，做了个八品。咱家临行前，皇上说了，只要您好好赶，保证给您个大将军过瘾。”
　　秋夜毓一愣，对这皇帝说的话有些哭笑不得，道：“皇上好意，秋夜凌必定铭刻在心，不辜负皇上期许。公公舟居劳顿，我早已定好酒席款待。”
　　黄辛笑着正想答应，却见一名军官走了过来，一板一眼：“秋大人，张大人有令，待你接了旨后，速速前往他的府邸，不得延误。”
　　秋夜毓见他语带讽刺，又见他身后的人全副武装，看样子，就算不想去，也得是逼着去了。
　　“大……大人……”阿依翰见来者不善，也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挡在秋夜毓的身前。
　　黄辛见冲出来的这个小将，容貌眉眼颇为熟悉，细细思量了下，想起这是那日见过一面的小姑娘，顿时眉头一皱，不知在心底想什么来，也不说话。
　　“无妨，我去去便回。”秋夜毓拍了拍阿依翰的肩膀，低声说。她整了整衣衫，拱手道“请带路。”

　　张绍阳的宅邸也是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处院落，放着不少的武器兵刃，秋夜毓随同带路的军士们前去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了一声声喝彩，走近一看，那张绍阳穿着一身浅色的薄衫，将衣摆扎在腰间，一杆长枪舞的虎虎生威，把与他对练的吴斧逼到了一个角落中。
　　“大人！我吴斧认输啦！！”吴斧受不住张绍阳枪尖划出的压迫感，大叫一声，将武器撤下。
　　张绍阳长笑一声，枪尖一挑，将一旁放在兵器栏上的长剑挑起，手腕一抖，带着剑柄几个圆圈，那剑从空中腾起，向秋夜毓飞去。
　　秋夜毓愣愣的接过，还没回过神来，就听一声大吼，眼前银光闪闪，枪尖急点，就向她冲来。秋夜毓吓得一身冷汗惊出，急忙就地一个打滚，狼狈躲开。但张绍阳也不迟疑，但手持枪，向秋夜毓刺来。
　　好卑鄙的家伙！！秋夜毓在心中暗骂一声，抖擞精神，沉下呼吸，掉转剑柄，只听当当当数声，竟将张绍阳的数击都拦了回去。
　　“好剑法！！”张绍阳喝了声彩，向后退了一步，一声长啸，手腕一抖，那长枪立时化作了数道银色长龙，张牙舞爪地朝秋夜毓袭来。秋夜毓不敢轻敌，剑走游龙，险险地才将张绍阳这如雷霆般的攻击给躲避开去，饶是如此，也是一身大汗淋漓了。
　　“不错嘛，不愧是秋公的儿子”张绍阳微微一笑，收了枪，环顾四周“诸位也看了，秋夜凌完全有实力任骁骑尉。下次还若有人有意见，不妨去与他对战一次便知。”
　　“是！”
　　这次众人齐声说，倒都是心悦诚服，谁都知道张大人的本事，这少年年纪不大，却把张绍阳的攻击都挡了下来，这份本事已经很不错了，加上那时只身带着部下面对千万敌军的气魄，也足以令这些人心服。
　　待到人都散尽，秋夜毓这才长松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水，心中却不如表面那么轻松。在与张绍阳对战中，她能感觉到张绍阳眼中的冷酷，那是杀气。他想杀我！为什么？秋夜毓在心中细想之前是否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他，却始终没有找到理由。
　　“多谢张大人。”秋夜毓见到人已散去，这才长拜道，可是剑仍握在手中没有放下。
　　张绍阳看了她一眼，将枪放回去，伸手扶起她来，笑道：“秋大人少年英雄，我不过是说实话，倒是日后飞黄腾达，莫相忘啊。”
　　秋夜毓换上一副惶恐的面容，垂首道：“大人谬赞了，这都是皇恩浩荡。”
　　张绍阳闻言，大笑一声，携着秋夜毓进了内堂，道：“秋大人……”
　　秋夜毓急忙立在一旁：“实在是不敢当大人这话。”
　　张绍阳微一沉吟：“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旧识，如此，我唤你一声贤侄吧。”
　　他与父亲……？秋夜毓皱了皱眉头，倒不记得父亲说过，但一想到当初父亲也从不与她说这些，只盼她能学成女红，嫁个好人家，秋夜毓就不得不苦笑，也不能奢望父亲对她说那些来。
　　“我曾是秋公麾下的一名小将，受他提拔，才能有今日”说起往事，张绍阳也掩不住一脸的唏嘘。
　　“父亲他……”秋夜毓万万没想到，想要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问，在她眼里，父亲只是个古板受礼的人，没见过父亲舞剑的模样，更无法想象他指挥大军的模样，更何况，记忆中的父亲已经浅薄得只剩下一个固有的影子了……
　　“秋公素来严谨，对部下也同样要求，秋毫无犯，是难得正直之士。”张绍阳察觉到秋夜毓的心思，于是说道“可惜后来……”
　　说到此处，两人都不言语。秋夜毓常年伺在皇上身边，更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对当年父亲的处境，大致也能猜出几分来。
　　两人长谈了许久，直到夜晚，张绍阳才让下人将喝得醉醺醺的秋夜毓给送了回去。张绍阳看着秋夜毓歪歪斜斜的背景，收紧了握住酒杯的手，直将那酒杯捏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