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歧路》晏轼

4、篇一 岁星沉梦

　　说起来，陆小凤与薛曳离之间也就只见过那一次面，也只喝过那一次酒。
　　但他知道，这已经足够。
　　有时候，江湖中人结交朋友，仅仅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他们，却已一同喝过酒，一起谈过天。
　　所以陆小凤此时，想去见一见这位朋友了。
　　而他要去，又岂会不叫上花满楼呢？

　　傍晚的小楼里，随着陆小凤的造访而染上了暖意的色彩。烛火微微闪动着，就如同见到好友的陆小凤此时正跃动着的心跳。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为什么每次见到花满楼，他的心总是这样的雀跃？
　　“不是说出海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满楼将茶推了过去，茶面上还冒着袅袅的雾汽。
　　“才回来。实在是想念你这里的好酒，所以一回来，就直奔小楼了。”陆小凤说的无比诚恳。
　　花满楼笑了笑，一听这话就当不得真的。
　　他道:“难道我这小楼里，能让陆兄惦念的就只有那些好酒吗？”
　　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
　　花满楼也确然没有别的意思。
　　不知为何，此刻听在陆小凤的耳朵里，却仿佛凭空多了一丝旖旎的味道。
　　不过没等他体会出更多的意思，花满楼便接着道:“我却觉得，陆兄面前这杯茶，也是不逊于那些好酒的。”
　　陆小凤将视线落在杯间，蒸腾的雾气散了，显出了格外清透的茶色。
　　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被他抛诸脑后，笑道:“再好的酒，再好的茶，都比不上最好的朋友。”
　　而花满楼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并且他没有忘了这次来，也是想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去见一位老朋友的。
　　花满楼知道他的来意后不由笑了道:“薛楼主与我，倒也通过几封书信。”
　　“你们…”陆小凤想了想措辞，食指向着花满楼点了点，笑道:“居然瞒着我私下来往。”
　　花满楼没反驳，同样笑道:“薛楼主有托我代问你好。”
　　陆小凤无赖道:“那你为何没有问过我好不好？”
　　花满楼道:“那么现在问晚了吗？”
　　陆小凤道:“什么时候问候都不算晚的。”
　　听他说完，花满楼含笑的神色中竟真的带了些关切，温声道:“陆兄，一切可好？”
　　陆小凤看着眼前的挚友，突然有些异样的情绪飘了出来，让他不太敢直视。
　　哪怕看一眼，都像是要被烈火灼烧一般的心悸。可是分明，花满楼是那样温润，是绝对不会给人带来这样尖锐的感觉的。
　　“陆兄？”见他久久没有回声，花满楼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陆小凤回过神，用手撑着额头，苦笑道:“好自然是好的，可能是有些乏累。”
　　花满楼愣了一愣，什么时候从陆小凤嘴里也能听到乏累这种词了？
　　话出口，陆小凤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但现在改口又好像要掩饰什么似的，于是连忙加了一句:“不过不打紧。”
　　花满楼没有理会他的补充，笑道:“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你还是先歇着吧。”
　　陆小凤开口还想说点什么，但怎么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也不管花满楼能不能看见。
　　这座小楼就如同他的主人一样，可以给人带来温馨宁静的感觉。花满楼也向来进退有度事事留三分余地，他感觉到陆小凤有些神思不宁，但他没说花满楼就不会问。
　　休息一天过后两人才动身前往荥阳，陆小凤此次的心情与一年前倒是有些不同了。
　　只因为情况也不相同，相同的只有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无论何时，总能让他感到安心的这个人，花满楼。

　　荥阳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如今的岁星楼与一年之前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二人到时，正巧看到沈懿欢将一位客人送出楼。
　　陆小凤有些好奇他们做生意的方式，看起来没有一点暗箱操作，丝毫不神秘。
　　“陆大侠，花公子？”沈懿欢此时也看到他们二人了，语气里免不了的带了些欢欣，“曳离接到了花公子的传信，还以为要过两日才能到呢。”
　　花满楼对她的印象实在算不上深，但还是笑着打了声招呼，“沈姑娘。”
　　“让开，不要挡路。”
　　这句话不是对花满楼说的，也不是对陆小凤说的，而是对沈懿欢说的。
　　说这句话的人也不是花满楼，更不会是陆小凤，而是一位姑娘，一位看上去冷冰冰的姑娘。
　　或许她的性格并非是如此，但是面对着沈懿欢，她就只有这一种态度了。
　　沈懿欢什么都没说，熟练的让开了路。
　　如果陆小凤刚才只是好奇岁星楼的交易方式，那么现在，他好奇的事情又多了一样。那就是，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沈懿欢笑着解释道：“她叫穆蓁，是曳离的师妹。”
　　陆小凤了然的点点头，她没有多说，因为站在门口说话总不太像样。
　　三人进了楼里，花满楼发现这楼中布局实在是高明。
　　气运相生相旺，卦阵蕴藏其中，被朱停耳濡目染得久了，自然看得出来这楼内的机关无数，布置精巧。
　　“只有这样布局，才能避免被外人侵扰。”
　　说着，沈懿欢脸上不自觉显出了些担忧的神色，“自从施明堃掌权之后，这楼里少说也被暗袭了四五次。”
　　“施明堃...”陆小凤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是天瑯门的当家？”
　　“嗯。”沈懿欢一边撤下机关，一边对二人说道：“如果天瑯老门主不死，他是绝对上不了位的。”
　　花满楼问：“那原本应该当家的是谁？”
　　“自然是老门主的亲传弟子，方青霖。”
　　陆小凤道：“这种事除非是门内弟子，否则外人怎么说都不可信的。”
　　听到这句话，沈懿欢笑了，“陆大侠难道忘了岁星楼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陆小凤也笑了，他怎么会忘？
　　他不但没有忘记岁星楼做的是什么生意，更没有忘记天瑯门做的同样是这样的生意。在打探他人消息的同时，又岂会不防着外界打探自己的消息呢？
　　“其实...”沈懿欢缓缓道：“曳离与方青霖也曾是好友。所以我说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哦？”陆小凤没想到今天还能知道些内情。
　　但沈懿欢却遗憾的摇了摇头，“他们曾经的确是朋友，至于后来为什么形同陌路我也不清楚，曳离始终不肯说。”
　　“那方青霖现在如何？”
　　沈懿欢叹了口气，道：“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之后，陆小凤倒是没再问什么。
　　一会儿的功夫，三个人就到了一间布置精巧的房间内，沈懿欢推开窗，指了指不远的一座八角重檐亭，说道：“那是玄机阁，收集一些比较机密的任务。”
　　陆小凤随着沈懿欢的手势看了过去，但无论怎么看，都只觉得它最多是一座修建得略微繁复华美的普通亭子，为什么机密资料反而要放在这么没有保障的地方呢？
　　似乎看出了陆小凤的疑问，沈懿欢解释道：“加了阵法的，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凉亭，但是一般人绝对走不进去。”
　　陆小凤开玩笑般问道：“我也走不进去？”
　　沈懿欢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道：“说不定陆大侠可以试一试。”
　　陆小凤对这个答案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其实知道自己对阵法一窍不通，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去的。
　　花满楼不由说了一句，“那负责玄机阁的人岂非很不一般？”
　　沈懿欢歪头想了想，叹道：“大概吧，玄机阁里的事情一般都是穆蓁负责的。”
　　说道穆蓁，陆小凤的好奇心又被勾了上来。但他好奇的不是穆蓁这个人，而是穆蓁对她的态度。按理说，薛曳离是她的师兄，那沈懿欢就该是她的师嫂，怎么都应该尊敬一些，除非...
　　沈懿欢笑了笑，“不瞒陆大侠，穆蓁对曳离是存了爱慕之心的。”
　　陆小凤轻叹道：“那你过得岂不是也不会太顺心？”
　　沈懿欢像是宽慰自己似的说道：“我和她的负责范围不同，基本没有交集。而她也不屑于自降身价来找我麻烦，所以倒也感觉不出来什么。”
　　陆小凤问道：“难道她在这楼中的地位，比你还要尊贵？”
　　“不。”沈懿欢否认道：“我和她之间谈不上尊卑的问题，只是她自觉和曳离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谊，比我这个只认识了他两年不到的外人要深厚得多，况且江湖中向来以武为尊，我自小长在深宅内院，怎么能和她相比呢。”
　　这话花满楼就不能赞同了，“沈姑娘能留在岁星楼，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武功高低都说明不了什么。”
　　陆小凤却问道：“你也不怕她和薛兄之间发生点什么？”
　　“陆兄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吗？”薛曳离走近，刚好听到这句话，并不气恼，脸上还带了些笑意。
　　“不，当然不是。”这种被当场抓包的场面，陆小凤也只能以笑作答。
　　花满楼满脸在心里暗道，陆小凤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一点？
　　虽然他想的是陆小凤，但说出口的话却是：“薛楼主，别来无恙。”这是又替二人打了个圆场。
　　薛曳离温声回答，“自然无恙。那日一别，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这多少让人有些感慨。
　　不多时，酒菜齐备，席间觥筹笑语不断。
　　从薛曳离的解说中，陆花二人也大致了解了岁星楼的交易模式。
　　凡是普通的消息交易，价码可以是真金白银也可以是奇珍异宝，这些便是沈懿欢负责的部分。
　　而非同一般的消息，只能用命作为报酬，也就是穆蓁负责的部分。
　　这样的人，需要服下岁星楼特有的一味毒药‘凤栖梧’
　　得偿所愿之后，也就是性命结束之时。
　　非同一般的交易，往往是带有极大危险性的，岁星楼轻易不会接。
　　一旦接了，就要对进行收集工作的星使负责，若星使遭难，顾主自当抵命。
　　不过贩卖消息本就是赌上生命的行当，岁星楼这样的规矩，也是避免无端牵连进他人仇怨的因果里。
　　沈懿欢说：我助你成一愿，也会助你所怨者拿走你的命。
　　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方式。可是偏偏有人趋之若鹜。
　　花满楼摇了摇头，感到痛惜也无法理解，“何必呢？”
　　“其实我倒是能理解。”沈懿欢目光狡黠，“如果你的仇敌是你这辈子都无法靠近无法打败的，那么同归于尽也算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了。”
　　“懿欢。”薛曳离无奈道：“你哪来的仇敌？”
　　“没有。”沈懿欢笑嘻嘻的靠上了他的肩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陆小凤看了看负距离接触的两个人，又看了看身旁的人，也学着沈懿欢的样子，把头靠在了花满楼肩上，调笑道：“花兄，我也只有你。”
　　花满楼此时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在这屋子里是一个什么场景了。
　　十分无奈道：“陆小凤，你不要跟着胡闹。”
　　沈懿欢仔细端详着陆花两个人，不住的点头，“陆大侠和花公子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陆小凤没有多想，回道：“我却觉得你和薛兄才更加令人羡慕。”
　　这回花满楼倒是没有附和，但也懒得开口纠正他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了。
　　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感情，如何能讨论得出哪一种更令人羡慕。
　　多年沉淀的友情与瞬息迸发的爱情之间，谁能说个孰上孰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