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赞歌》时玖琪

3、灵与魔

　　大陆东方的人族分划区，人族大法师结界内，华曦国古烛学院，医务室。
　　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经昏迷两天，手边一只团成一团的白猫跟着入眠，贴着床上人一只裸露在外的手背，传递着温度。或许是肌肉的反射抽搐，床上的人手指动了一下。猫儿感受到这个动作，动了动耳朵。
　　睁开眼时看见的是褐色的天花板，希尔感到一阵头疼，左手上压着的重量让他在梦里动弹不得，但温度却未减。撑着床坐起，希尔看见了手边白白的一坨。
　　“这是……回来了吗？”
　　希尔甚至被自己嘶哑的声音给吓到了，酸痛的四肢让他不想动弹，而被他惊醒的白猫确实又开心又欢喜地叫了起来。
　　“喵——！喵嗷嗷——！”
　　上蹿下跳，猫儿按下病床上的响铃，铃声穿过法阵，与另一个护士间响起。在猫儿按下响铃后，希尔一把将这团东西抓住，以免它兴奋过头。这一动手脚，希尔险些再晕过去，抱着猫儿坐在病床上，希尔很快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学院的护士们开始检查希尔的身体状况，碍事的猫儿被拎到一边。等着希尔的身体和联系灵气的旋涡被探查完毕，并且得知并无大碍后，希尔便问伊瑠丹的去向。
　　“伊瑠丹大人正在与神子殿下比武，现在可能才进行到一半。”
　　‘比武？’
　　心想着自己的好友还真是能闹腾，那位伊瑠丹若是将他们人族的神灵子给打伤了，不论她有多么强大，自己和长老们也都不可能护得了她。
　　希尔对着这位护士姐姐笑着回话：“能麻烦你帮我向伊瑠丹和神灵子告知一声吗？我找伊瑠丹有急事要说。”
　　面对希尔的笑容，护士小姐红着脸点点头，转身跑去发传话符。其他护士见希尔的身体并无大碍，留下一些不太重要的叮嘱就离开了。希尔四处张望，寻找刚刚被赶到一边的小白猫。这时，一只白色的、有着蓬松大尾巴的团子又跳上病床。
　　雪狐的出现并没有使希尔惊讶，不如说是早就习惯了。轻轻抚弄小狐狸背上的白毛，希尔的语气疲惫：“我还是更喜欢猫，犬科动物不适合我。”
　　听见希尔的评价，小白狐狸呲呲牙，在被子上烦躁地走了几圈，才又重新在希尔的腿上趴好。
　　传话符的速度很快，伊瑠丹的速度更快。几乎是接到传话符的那一刻，伊瑠丹便扔下手中的大剑，展开一双龙翼直奔医务大楼。先写要直接从窗户进入希尔在的病房，伊瑠丹在那一刻之前想起希尔说过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
　　这次病房的门被粗暴的推开，“砰”的医生将希尔手上的小狐狸吓得炸毛。而料想到来人是谁的希尔转过头，笑得有些疲倦。
　　“契约符交给族长了吗？”
　　“交是交了……可他们一直没有签订契约，非要等你醒过来问个究竟，在确认要不要签。”伊瑠丹的表情有些愠怒，明显人族长老们小心谨慎的做法并没有得到她的好感。
　　听到这样的汇报，希尔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皱起眉头，希尔仿佛自言自语的说：“这可就麻烦了。魔族的进攻之日将近，若是再拖下去，原本必胜的局面也会硬生生的被拖垮成两败俱伤。”
　　伊瑠丹对这番观点无法不认同。当时他们刚来到人族的国家，即使希尔再怎么从中调解，至少伊瑠丹无法快速融入人群之中，期间也给希尔带来了不小且不少的麻烦。如此可见，仅一只龙族要与人族和平相处就需要不短的时间，更何况是整个龙族？
　　虽不知如今龙族还有多少存在于世，但也不能花更少的日子与人族培养默契。自己与希尔，只能说完全是一个紧急情况下的意外。深知局面情况的希尔揉着小狐狸的毛，最后还是选择先不顾身体问题，大局要紧。
　　“希尔？你现在要去找他们吗？”
　　“嗯。”
　　“可你才刚醒……”
　　“再晚些，我们每个人都要一睡不醒。”
　　翻找出衣柜中被准备好的衣服穿上，希尔和伊瑠丹马不停蹄地离开医务室。大战在即，人族的长老们大都窝在会议室里探讨战略事宜，而寻找帮助的任务也就自然落在学院学生的身上。
　　会议室。
　　“叩叩。”
　　“诸位长老，希尔有一事相谈。”
　　由坚固的金合木制成的门缓缓打开，留出有希尔与伊瑠丹可进入的缝隙。入内，一张加工过的热带林木长桌周围坐满人族的各国国王、长老。近门的一端无人无椅，远门的一端坐着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那便是人族族长李世。
　　待希尔与伊瑠丹两人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至他们身上，停下刚刚的交谈。少有被这么多人围观的伊瑠丹手心发汗，希尔却早已习惯一般地走上前。
　　“希尔少年，你的身体还需多加休息。”靠近李世的一个长胡子老人开口，语气看似关心，目光却透露着些轻蔑。
　　“晚辈的身体并无大碍，无需长老关心。倒是大战一事，想必各位至今也无必胜的法子吧。”口吻不失得体，希尔也无嘲讽一意，只是在陈述事实。不少长老因为后半句话感到不满，见希尔这副坦荡自然的样子又不好发作。
　　“奥诗杰，话可不能说得太满。”一个年龄看上去不过四十的妇人反驳：“你所带来的光芒，或许就是希望。”
　　面对妇人的话，希尔温和的笑了起来：“多谢蒙利长老的称赞，我今天来到这儿也正是为了契约符一事。”
　　“希尔恳请各位立刻签订契约，此事不可再推迟。伊瑠丹已确定过，这张契约符是由古龙的鲜血浸染之后，再用龙鳞粉绘制而成的。不论多强大的生物都不可能愿意招惹这样一个团结的种族，更何况它们强大无比。因此，这张契约符只可能是龙族自发做出的。签订下来，我们也不算逼迫它们，更不必担心被报复或是毁约。”
　　“可若是诸位长老仍如此踌躇犹豫下去，恐怕已占领三分之一大陆的人族，也不过只能辉煌一时。”
　　希尔眯起双眼，一双黑色的眸子泛着怪异地蓝光，从来温和无比的少年此时散发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气势与戾气。而希尔身后的伊瑠丹在时刻防备的同时，于希尔讲话的途中就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值得庆幸他虽不懂政事或是心计，但这些小伎俩伊瑠丹还是从希尔哪儿偷师学艺过。很快反应过来，伊瑠丹马上恢复原来的表情。仔细观察两人一举一动的人族族长也未漏过这一瑕疵，只是希尔的一番话更值得深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位长老拍桌叫道，伊瑠丹下意识要走到希尔身前，希尔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在这位长老的一声暴喝之后，几名与他抱有同样意见的长老也纷纷发话。希尔冷眼看着他们口水四溅，之前的蒙利长老与李世身边的那位大胡子长老也不悦地皱眉。
　　“安静！”那位大胡子长老低吼出声，“会议室重地，岂是任由你们争吵不休的地方？”
　　见这位身份尊贵的老人发话，本吵闹的声音也逐渐消失。捋了捋自己的大长胡子，白发老人满意地看着这些人乖乖闭上嘴巴。
　　“希尔，”这时，沉默许久的李世族长提出一个问题：“这张契约符，是你在哪儿发现的？”
　　当事情的重点被明智的人族族长一针见血地指出，希尔也不好多加掩盖。放缓脸色，希尔重新露出一个微笑。
　　“从弗洛迪娅小姐那儿得来的。与此同时，我还拿到了另一张契约符。”
　　“弗洛迪娅？！”
　　此名一出，就连蒙利长老都默念魔咒，一把重锤悬于她的身边，时刻就能向希尔飞去。其他长老更不用说，面对希尔仿佛如临大敌。
　　见这些无用长老刀刃相向，希尔虽然阻止了伊瑠丹展开龙翼，但龙族中还是将他挡在身后，以免某位长老一个手滑。希尔的表情未变，只是静静等着李世的下句话。
　　“弗洛迪娅？那个幻族的魔女？”
　　“是的，就是她。”
　　魔女，幻族的一个分支，是斯艾克斯大陆上少有的能同时使用魔气与灵气的生物。相应的，魔女的数量极少，出去千年前被人族火刑烧死的唯一一个真之魔女，现在的魔女也不过各族一个，共五个。
　　知道契约符是弗洛迪娅所给，李世的内心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想起希尔回来时在伊瑠丹怀里灿白的脸色，李世忍不住皱眉。
　　“既然是从魔女哪儿得来的，想必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可从未听说过不求报偿而帮助他人的魔女，”李世的双眼紧盯着希尔，“至少他族的魔女并非如此。”
　　“如您所料。”希尔身前挡着一个伊瑠丹，龙族的人形从来高大，女子也不例外。一米八八的身高在人族中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甚至比魔族也要高半个头的希尔，硬是被伊瑠丹遮住了小半张脸，而看她的架势也没有退开的意思。
　　抬手示意所有人将武器收起来，李世希望希尔给出的答案不要过于使人震惊。见其他人都不在一副随时上前的架势，伊瑠丹才退开来。希尔的笑脸变得明媚，倒是并不介意：“代价不过是要我成为引魔人，比起人族的存亡大事不值一提。”
　　“引……魔？”
　　引魔，字面意思就是吸引、引导魔气。能够将一定范围内的魔气引至身边，存储于体内，甚至直接将其转化使用。但与魔族不同，引魔之人不会因魔气过少而出现症状，即使身处于灵气大阵也不会受任何影响，与魔女相似。
　　只是，比魔女更为罕见的是，引魔人的契约纸符从未有人见过。而曾有过制作契约符的想法的白之魔女和黑之魔女，也在众多种族的烦扰下坦白——即使有这一契约，也不可能有合适的人选。
　　与灵气亲和的种族无法与魔气亲和；与魔气亲和的种族也无法与灵气亲和。千百年未有一个生物可算作例外，而对两者亲和度要求极为严格的引魔契约，自然前无古人能签订。
　　也因如此，一个种族拥有一个引魔人是否有好处，至今也无人可知。但若是拥有一个引魔人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胆量极大的魔族与善于谋划的天族定会毫不犹疑的接受。
　　稍加思索，作为族长，李世决定赌一把：“既然是希尔的请求，也不枉我们将你魔气亲和度过高一事瞒至现在。若是此次大战，有你的用武之地，且是必须，你可愿意为此献身？”
　　“当然。”希尔稍抬头，眼中闪着异样且自信的光彩，“无怨无悔。”
　　“希尔……”
　　伊瑠丹见希尔肯定又快速地回答，不由得担心起来。成为引魔人后是生是死，是好是坏，绝无定数。如果结果皆大欢喜，那也罢了；若是结局对希尔损己利人，伊瑠丹可就不愿意了。
　　之间希尔未回应伊瑠丹的担忧，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符，正式当初弗洛迪娅给他的其中一张。两面颜色不同的纸符在希尔拿出来后便泛起光，随后悬浮在希尔的手心。紧跟着，蒙利长老的宽大袖口闪出金光。
　　看样子两张纸符间有什么联系。在李世点头同意后，蒙利长老拿出放于袖口的种族契约符。金色的纸张倏然飘起，停停转转经过几个长老的面前，最后选择了李世。
　　“族长，”希尔开声，手心上的契约符的光芒有些不可控，“只要将人族的‘种族石’拿出来，两者触碰后，契约就达成了。”
　　李世点点头，他的皮肤上逐渐浮现出白色的图腾花纹，古老的人族文字加以点缀，这让李世原本并不苍老的面庞显得狰狞无比。同时，李世周围的灵气开始旋转，聚集，甚至浓郁到已经肉眼可见。
　　奶白色的气流形成漩涡，扩大，加速，直至一个眼状的水晶石头在漩涡中凝成，灵气所卷成的旋涡才在眼状水晶完全成型时猛然消散。至于右眼晶石，正是人类的种族石，唯有其族长才能将其具现。
　　拿起这枚不过两指长宽的种族石，李世用它触碰金色纸符的动作毫不停顿。长老们纷纷屏气注视这神圣的一幕，希尔则一脸淡然地注视，一言不发。
　　种族石与契约符碰上的那一刻，契约符上的古龙霎时间像活了过来一般，发出一声龙族特有的吼声。巨响穿过墙壁，直奔云霄。而那一条古龙从纸符脱身，游弋着向上飞去，最后在一声声的吼叫下化为粉尘消失。
　　金色的契约符像是被烈火烧过一般，撤去其金色的华丽外形，如灰烬一样随风飘散。长老们正思索应如何向族人们解释，黑白纸符却突然燃起一角。青色的幽冥火焰在将纸符吞噬的同时，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飞速地在希尔体内蔓延开来。
　　未等纸符燃尽，希尔便疼得将手收回，攥紧衣袖，用力咬合的牙齿根部都开始隐隐作痛。些许红色的液体从希尔紧闭的眼皮缝隙中溢出，疼痛不得不让希尔隐忍着弓起身子。
　　剧烈的疼痛感让希尔错认为自己正被千万种野兽活生生地撕咬，被戳进眼眶，捅穿腹部，扯出肠子，大脑的外壳被猴子用硬石敲开，脑浆也被搅成一团。
　　意识开始模糊的希尔无法知晓他身边出现了如何变化，会议室的灵气再次形成气流，确实在希尔周围飞速旋转。很快，灵气的气流汇聚成一个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绕着希尔吵闹地转圈。
　　“这居然是……灵气的仙子？”
　　不仅如此，从希尔的双目、四肢、黑发散发出的黑色雾气也开始聚集，最后变为一只只黑色的紫色蝙蝠。这些小东西也效仿那些长有翅膀的精灵们，和其他的仙子推推嚷嚷，挤在希尔的周围。
　　“魔气的妖精。”大胡子长老沉吟道。
　　灵气的仙子，魔气的妖精，分别是灵气与魔气的具体化产物。这两者本应互相排斥，知道一方无法再化形。而希尔身边的小东西们异样和谐，围着希尔不住地叫嚷，打闹，甚至发出嬉笑声。
　　众人已然看呆，迅速反应过来的李则一声暴喝。
　　“快将医务人员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