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莫负鑫

5、新工作的开始

　　“宁、宁小姐，”时来试探着重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声轻柔，以免刺激到对方：“晚上有约？”

　　“啊……对，时主管你先忙，我回去了。”一周没怎么打交道，碰上了还是这样的情形，宁韵觉得无比丢人，胡乱应了两声就一溜烟钻回自己的店里，直接躲到了桌子后面。

　　时来站在原地，目送她仓皇跑开，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你没事吧？”

　　他印象里的宁韵大多数时候是沉静又恬淡的，偶尔竖起点狡黠的刺，当然那只有惹到了她才能碰到。但像这样失去镇定的模样，倒还真不多。

　　“没事。”回了自己的地盘，宁韵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取了镜子拿纸细细地擦脸颊上那给她增添一抹高原姑娘气质的腮红，试图让颜色稍微淡上一点。

　　不过是被时来看到自己的丑相而已。他是楼层主管，她是商场店家，本就没什么交情。她又不是违规违纪面临罚款，瞎慌个什么劲儿。

　　时来斟酌着怎么委婉地提醒她一下她这独特妆容，绕着弯子问：“晚上的约会很重要吧？”

　　宁韵对着镜子聚精会神：“相亲。”

　　时来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突然有点同情那个不知是谁的男人。

　　看得出宁韵为了这约会也是用了心了，就是效果有点适得其反。

　　一时无话可接，他安静了会，又说：“那我先走了。”

　　宁韵手里的动作停了下。

　　然后她站起身，坦然地面向他，客气道：“时主管慢走，不送了。”

　　时来走出去的时候还无意识地皱着眉。

　　那日严厉的话说出口之后，他看着宁韵错愕又难堪的苍白表情，也不由地后悔自己语气过了。

　　明明她已经足够配合工作，明明比她更过分嚣张的大有人在，明明她还是整个楼层第一个愿意挺身维护他的人。

　　那表情虽然只是一瞬，却在他脑里浮现了好几天。他后来甚至还默默反省了自己在管理中是不是也不可免俗地捡了软柿子捏，因为有把握向来温声细语、即便反击也是柔中带刚的宁韵，绝不会不顾及两人的颜面以难听之言顶撞。

　　尽管当时宁韵连反击都没有，就干脆地承认错误：“在这呆久了，进来时候背的规定都给忘了，以后不会了。”

　　之后两人再见面时，宁韵已经表现得无懈可击，规矩得让他逮不到一点差错，也找不到一丝先前才刚有点苗头就立刻结束了的热络。不知何故，他却反而总觉得有些别扭。

　　直到他方才看到浓妆艳抹的她见到自己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可仅是那么一下，又再度恢复了以往。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掀起了一个角被他看到，又不动声色地给合上了。

　　这感觉实在不太舒服。

　　下班之后，宁韵和南姐一起去了那个新开的酒吧。

　　酒吧在步行街尽头银都商城的二楼，外表看上去不算高调，也听不出什么动静，只有明明暗暗的闪烁灯光，勾勒出酒吧的名字：暗夜风暴。

　　宁韵暗暗感慨了下这名字取得真是简单粗暴。

　　然后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店如其名。

　　跟着南姐一踏进去，她就被里头震耳欲聋的劲爆音乐吵得头昏脑涨。

　　酒吧内霓虹闪烁，卡座上推杯换盏，吧台旁波涛汹涌。舞台上的Dancer，舞池里的酒客，个个跟着强有力的节奏忘我地扭动摇摆，兴奋得停都停不下来。

　　宁韵不是没去过酒吧，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之前去过的所有的、她觉得吵闹的酒吧，都好像只是静吧。

　　南姐带着她绕过舞池，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后头的员工通道。两道门一关，她才觉得稍微清净了一些。

　　“亲爱的南南！”一道男声夸张又尖锐地响起：“你这么快就把人给我带来啦？爱死你了！”

　　尾音挑起不够，还刻意微微一颤，勾人心弦。

　　伴随着话音，宁韵见到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金主。他很年轻，个子不高，但瘦得很。眼周化了浓浓的烟熏妆，金色的头发，还在头顶处挑染了几抹显眼的绿，穿了宽大的韩版外套和紧身的皮裤，露出一截让宁韵自叹不如的纤细脚腕。

　　“Angus，”南姐熟络地和他打着招呼：“你拜托的事，我哪里敢不上心？”

　　“这就是你介绍来的人吗？”Angus围着神色僵硬的宁韵绕了一圈，惊呼：“天啊！南南！你以为给她化得这么难看我就分不清她的年纪了？我这边需要一个小姑娘，你怎么给我找来了个土大姐！”

　　“乱说什么呐你，小宁要都是大姐，那我不成了阿姨了？”南姐白他一眼，虽然那口气也没几分真诚。

　　“你不一样啊！你长得年轻啊！”

　　南姐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也就顾不上再为宁韵说话了。

　　被扔在一旁的宁韵足足用了一分钟时间消化了自己被金主当面嫌弃了这个伤人自尊的事实。

　　嫌弃点有三：第一，她丑。第二，她老。第三，她土。

　　若不是南姐好心将她带来，她只怕早就摔门而去了。

　　身后的门又吱呀一声打开，应该是有员工进了来。宁韵也不想去理会，只是平静地道：“Angus经理。”

　　Angus收了笑，等她的下文。

　　“我本来以为，您这里是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大姐，过来打打下手帮帮忙，才求着南姐带我过来试试。如果我早知道您这边要的是小姐，我肯定是不会来自讨没趣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刻意咬文嚼字，Angus却已经听了出来她的讽刺之意，变了脸色：“我说，你这话是什……”

　　“Angus，”他话未说完，另一道男声已经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

　　宁韵循声望去，长长吁了口气，突然有种来到这酒吧之后，终于见到了个正常人的念头。

　　来者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倒不算特别英俊，但轮廓端正。他穿着衬衫西裤，戴着眼镜，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简直不像在这酒吧里上班的人。

　　Angus例行公事地招呼：“韩经理。”

　　韩经理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问：“有面试？”

　　Angus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这位女士，”韩经理转向宁韵，又问道：“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我们这边要的是小姐，是个什么意思？”

　　他口气温和，并不凶狠，但明显来者不善。Angus和南姐都不敢吭声，宁韵想了想才道：“就是字面上的解释。我听Angus经理的意思，这边应该不需要我这样的土大姐，而是年轻的小姐。”

　　韩经理又打量了她一眼，才说：“我不妨和你直说，Angus负责的是营销部，这是整个酒吧的核心部门，员工平均年龄都在18-23岁，即使特别优秀的放宽条件，我们也要求最好不超过25岁。你既然是来面试的，Angus的部门，的确不适合你。”

　　“我明白，”既然对方给了她台阶下，宁韵也就识趣告辞：“今晚打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韩经理道：“不过客户关系部倒是有个空缺，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如果你有这个意向，也可以跟我来办公室面试。”

　　说罢他带头走向里面的办公室。

　　宁韵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转机，下意识地看了南姐一眼。南姐赶紧冲她挥手眨眼，示意她把握机会。

　　宁韵纠结了下自己这样是不是显得太没骨气，无奈再没点额外收入她就得背着债务从商场滚蛋。她磨磨蹭蹭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典型的人穷志短。

　　韩经理已经坐到了办公桌前，见她进来，抬一抬眼，指指对面的座位：“请坐。”

　　宁韵依言坐下了。

　　“女士怎么称呼？”

　　宁韵答：“我姓宁。”

　　“冒昧地问一句，宁女士今年……”

　　“叫我宁韵就好，”宁韵主动答：“27岁。”

　　韩经理点点头：“也很年轻。”

　　宁韵笑道：“韩经理真会说话。”

　　“事实而已，”韩经理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韩，韩亦铭，是酒吧的客户经理。不知道你是希望应聘我们这边的什么岗位？”

　　“我……”宁韵语塞了下，索性老实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听说这边在招兼职，晚上十一点开始的，才过来问问。”

　　韩亦铭：“你自己有工作？”

　　宁韵老老实实地承认：“有。”

　　韩亦铭：“工作忙吗？即使是兼职，这边也要两点半才能下班。如果你白天还有工作，精力可能没法跟上。”

　　“没关系，”宁韵从容答：“我住得离这近，而且平时上午一般没什么事做，趴着睡觉都可以。”

　　她说的是大实话，韩亦铭听得却笑了起来：“趴着睡觉还有钱拿，这工作倒是不错。”

　　趴着睡觉，证明她不但没有钱拿，还要白白地往外交房租。

　　宁韵暗自苦笑，也不愿多提，就敷衍地应了声。

　　韩亦铭：“既然是这样，客服那边的确也需要一个兼职的服务生。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他们领班，让他找人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你要是没问题，就从今天开始上岗。”

　　说罢他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这个是我们的时薪，每日结算。如果你的责任台客人买花买果盘买啤酒，你也会有额外提成，每月26号统一转到你的银行卡里。”

　　这价码果然如南姐所说，颇为优越。宁韵哪还有拒绝的道理，痛快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