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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对簿公堂 ...


  •   从黎府回来后,谢氏终日心神不宁,张义已经被关进了天牢,她不知道姬流觞究竟知道了多少,她一直在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其间,姬流觞来看过她几次,却始终没有当面戳穿她有了身子的事,这让她心里更加不安。
      黎晋被杀的案子在三日后开审,这是一桩轰动帝都的大事,死的人是正二品的大员,也是圣眷正隆的黎美人的兄长。
      当我初闻姬流觞把这宗命案交给廷尉聂长风来主审时,有一刻我都要疑惑他的良苦用心了。聂长风与谢氏、张义二人的渊源颇深,他曾在承元十六年初春狩时失手射伤谢氏,又被张义所救,这样算下来,他不仅欠谢氏半条命,还欠张义一个人情,连我都不禁开始好奇他会怎么判这次的案子?
      谢氏被带往大理寺候审的一路上始终沉默着,没有像刚明了自身处境时那样歇斯底里,甚至在张义跪在高堂之上,嘴唇发灰,鼻尖冒汗,身体如此不适之时,她也只是屈膝跪在一旁,不曾看他一眼。
      她今日对张义的态度很是令我满意,我以为她是听进去我说的话了——
      “我……不知道……”她避开聂长风探究的视线,垂下头来。
      话音未落,我猛地冲入她的身体,却再次被弹了回来。
      回府的路上,我叉腰对谢氏说下一次审讯在两日后,她心虚地不敢看我:“我该说些什么?”
      我冷冷睇她,说:“你想怎样说,便怎样说。”
      谢氏那双含着淡淡自嘲的眼睛望向我,我认真正经,仿佛她的生死同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次审讯时,这个姑娘看起来比上次坦然了不少,她微笑着看了一眼张义,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
      “大人,黎尚书是被山贼杀死的。”
      她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说了一个理由,说她受黎美人所托,他们在赶去女娲庙的途中遭山贼劫杀,张义为了护住他们,自己重伤昏迷。
      这番说辞虽无法让人完全信服,却也无人敢当众质疑谢氏,因为她背后的皇权。
      无人注意到她脸色的惨淡,长跪之后的起身让她头晕目眩,脚步虚晃几下,身子摇摇欲坠。
      一双纤细的手臂轻轻拥住了她,是熟悉的清甜气息。
      这个人是黎美人,她的侄女黎笙站在一旁,对她目露鄙薄。
      黎美人和黎笙毕竟是黎晋仅剩的两个血缘至亲,谢氏惊慌地抬头,一眼便望见黎美人悄然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翡翠指环,没有任何犹豫地递给了黎笙。
      “谢宝林口中有关我父黎晋之死的真相,请恕小女不敢苟同。”黎笙迎向聂长风,双膝跪地,将证物高高举过头顶。
      黎笙这压抑又痛苦的声音令我浑身一震,只见谢氏急欲起身,却被黎美人一把拽回,她不得不听完了黎笙接下来的话。
      “小女手中这枚指环是我父请东海最好的手艺人取西戎瑰宝翡翠王精雕细刻而成,当世独一无二。大人是鉴赏玉石的行家里手,敢问大人觉得此物如何?”
      聂长风命衙役将那枚泛着幽光的指环呈上来,只一眼,便情不自禁赞叹:“鬼斧神工亦不过如此!”
      自父亲死后,黎笙再也没有如此时这般情绪外泄过,她捂着嘴抑制住眼眶里的热泪点了点头,又问:“既然大人也觉得不俗,遇袭时这枚翡翠指环就戴在我父的右手小指上,试问这世间焉有对此等宝物无动于衷的山贼?”
      黎美人不知几时脱了手,谢氏终于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跌倒在地,“黎晋……是我杀的。”
      话音刚落地,背后猝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嗓音:“你撒谎!”
      谢氏听到这声音,心想或许这声音以后会感激她今日编造的谎言,这让她堕入深渊的谎言。从前有那么一刻,她也曾像今日这般将手掌心轻轻贴住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真心感激他编造的谎言。
      一个男子对一个他不爱的女子的施舍。
      其实他是个多么温柔的少年呵,他明明有那样多的借口可以除掉她,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最艰难的一种,那是不是说明他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她?
      心念至此,谢氏痛断肝肠,痛得整颗心生生被掰成了粉末,却始终不敢回头叫张义瞧见她满脸的涕泪。
      我心里哀嚎一声,好个痴儿,正准备附到她身上去改口供时,无意间却瞥见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中男子不急不徐的声音传来,恰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她的确是在撒谎。”
      此言一出,人群立时骚动起来,骂骂咧咧者甚众。
      “因为那晚,”清冷淡静的嗓音忽然冲破四周喧嚣,又徐徐扬起,“她一直与孤在一起。”
      我心里早已不辨滋味,虽然明知他说的都不是真的,可那种迟缓的持久的钝痛还是一波接一波向我袭来——原来他并不是像我以为的那样对谢氏毫不在意的——不论他们有没有发生实质,在这一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谢氏,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越来越偏离轨道了呢?
      谢氏早已哭花了一张脸,她不敢置信地死死地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昂藏身影,拼尽全身气力站起身,挺直脊背走向了卓然傲立在人群之中的姬流觞。
      她便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投入了父亲的怀抱,姬流觞反手抱住了她,任由她在他怀中哭得委屈而绝望。
      她与姬流觞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后来他被送去玉墟宫当质子认识了重华帝姬,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宁可日日糟心也要嫁给姬流觞。她出生的那一年,父母双双死于瘟疫,后来她便跟着兄长谢逸一路乞讨来到帝都。谢逸为了养活她,早年干过苦力,也做过杀人越货的买卖,又在一个很偶然的机缘下成了长公主的暗人,却因私下支持皇三子而多次与死神擦肩。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愿意另投他门,直到姬流觞御极,更没人知道他生平惟一一次卑躬屈膝为什么竟是要将自已捧在手心养大的妹妹推给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子,难道只是因为及笄那年她曾玩笑地向他讨要过一个天下无双的花嫁?
      她倚靠着姬流觞宽阔的胸膛,开始是落泪,后来是哀伤地出神。最后她平静了许多,似乎想到了另一件事,那件事令她忧虑不安。但我看出了其他情绪,那情绪是她二千九百三十年人生中从未遇到的空白。
      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女子飞蛾扑火的模样。
      其实在当日海蜃偶遇之前,谢氏早就在心里默默牵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张德义。饮酒时在想,听曲儿时在想,看歌舞时在想。
      他是帝都教坊司的红倌,最负盛名的艺伎优伶,每每坐唱总是幕篱遮面,逗引得名门淑媛为他争风吃醋,更难得一副天籁般的嗓音,世家公子哥儿为博他一笑不惜夜掷千金。
      然而,起初遇到他的时候,谢氏其实并不知道他这样出名。
      那还是承元十五年正月里头的事儿,那时因为宫变城中戒严,二皇子的人打着勤王的幌子在城中横行霸道,饶是谢逸神通再大也自顾不暇,当时她就混迹在流民之中,却还傲气得很,嫌他们腌渍,不肯跟他们同吃同住。哪知戒严一戒就戒了七日,到第七日,她终于倔强不起来了。
      她就是在这样难堪的情境下遇到那少年的。他看到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也沧落成难民的样子,不禁莞尔,笑过之后竟难得发了回善心前去为她送了一碗热粥。她说她好久没吃过热乎的东西,竟然还掉了几颗眼泪,可怜巴巴的。临别前,他问她叫什么,她随口就将自己的乳名告诉了他。
      三皇子最终平息了叛乱,戒严一结束,她就让人四处打听少年的下落,才得知他就是帝都人人肖想的张德义。
      后来,谢氏屡次乔装去教坊司买醉,看到世家子轻薄的嘴脸就会冷着脸扔下一兜金叶子,拉着他匆忙离去。那个少年似乎是她玩世不恭之下的另一面,但这阻止不了她继续肆意挥霍谢逸替她安排的人生。
      更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穷极无聊的某一日收到了沈莲容送来的生辰贺礼。她惊讶于这位闺中密友是如何窥破她的心思的,却抹不开面子故意在那少年面前端起了宠妃的架子。
      她纵性惯了,从不知‘后悔’二字怎样写,可每每撞见那人抚琴发愣,就会令她想起他被她烫坏了的嗓子,她弄不清自己为何会心尖疼得发颤,只知怒气冲冲地挥手将那架瑶琴扫落,将自己看不顺眼的事物毁掉。
      然而却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在深夜趁少年熟睡后摸索到桌底拾起那把丢弃的瑶琴,小心翼翼地拨弄,就着淡淡月色看清了那根根凝着月光皎如白练的琴弦。她拨了一下这华美的琴弦,琴声在寂夜里化开,她不禁想起了萦绕心尖的那个名字,和名字后的那个少年。
      这样想着,耳畔不成调的叮咚嗡鸣竟也久久不能忘怀。
      谢氏在这一晚起,好像有些懂了思慕一个人的滋味。
      只是,她如何知道,这个少年便是让她在不久的将来背负□□宫闱的骂名,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悔改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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