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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胶鬲之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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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经过一番辗转之后,方才见到了青逸仙人本尊,但想要从上古奇书中获得可靠的线索,并非什么易如反掌之事。
水灵烟心中早已有数,就知道不会如此简单,便端正道:“仙人白忙之中前来会面,晚辈已受宠若惊。仙人有何要求,悉听尊便。”
青逸仙人停止拨弄棋子,莹莹长袖在棋盘之上一扫而过,“陪老夫下完这盘棋,若你能赢上个一招半式,天书下卷随你差遣。”
水灵烟顺着指示看向眼底一方棋盘,网格纵横交错,黑子与白子攻彼顾我,铺展着某些令人琢磨不透的路数,密密麻麻,三五成局。她哪里懂得这黑白之道,如何攻守防御,步步为营,从未涉猎研究,更别提对局之中,能够取得半分胜机。
她盯着棋局痴痴看了一阵,心下明了已无退路,岂能临渊羡鱼,便拱手道:“仙人请赐教!”
青逸仙人微微颔首:“请黑子先行。”
黑子?
水灵烟摇头晃脑四下瞧了会儿,只见靠近自己的棋盘边,一方圆形竹质棋盒,内中盛有一些亮黑的的圆石,这才反应过来。她抬手探向棋盒中,两指捻起一颗黑子与身前,凝神注视着棋盘之上的局面。
棋盘之上,几处黑子连在一起,几处白子连在一起,倒是颇有些像天上的繁星座座。对弈过半的棋局,黑白子间还有零零散散几处空位,她沉思了半晌,着实不知将手中黑子落于何处。在棋盘之上比量来去,挑了自认为顺眼之处,丁丁然扣了上去。
黑子落定,水灵烟便抬头回望,刚一抬眼,却不见了对面青逸仙人的踪影。她四下瞧了瞧,发现天地竟瞬时间融为了一体,黑洞洞的,无边无际,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
“青逸仙人?你在何处?”
喊声方脱口而出,便霎时被黑暗吞没殆尽,没有回音,更无人来回应。
“仙使?小三?惜人?你们都在何处?”
仍旧无人问津,水灵烟慌了心神,立即起身奔向来时之路,拼命踱了一阵,察觉到这漫漫天地间没有一丝光亮,天在何处,地又在何处?
情急之下戟手于身前念诀召唤无铭,始终不见任何响动。而且,丹田处似乎被封住,运不出半分真气。于是徒手想要拔剑出鞘,那长剑好似长在了鞘中,在试了多次之后,又是无功而返。
她扯着嗓子喊了无数次,唤了无数次,声音在耳边一响而过,没有任何人语,没有一丝风声,更无半分生息飘过。四处静得骇人,仿佛空气都为之凝固。
起初她还能壮着胆子,摸黑搜寻一番,忍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不敢再继续向前探索了。黑暗让人产生恐惧与焦虑,不安与茫然如海上巨浪滚滚席卷而来,让人手足无措,心房崩塌,就要溃不成军。
不仅仅是孤独感,身处毫无生气的空洞中,无论脚尖朝哪一面,都是无尽的茫然。突然想到入境时,那一面散着青光的棋局,她提起兴致原处转了几圈,却再也不见一星半点的踪迹。
绝望。
绝望。
还是绝望。
没有第二个感受来形容了。
而棋局之外,天地依旧,晚风和煦,人杰地灵。
千瞳立在青逸仙人身后,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微微蹙眉道:“仙君,这,合适么?”
青逸仙人轻抚长须,淡然自若,“没有合适与不合适,只有时机成与不成,命该或不该。”
此话云里雾里,千瞳不甚了解其中玄机,“可是此局······”
“如你所言,我命里就是该被你抛弃的是吧?”
在被断断续续的动静吵醒之后,风一栚揉眼看清了远处青袍之人,多年来压抑沉积在心底的激愤喷薄而出,一个飞身近到二人身前。
青逸仙人终于抬眼将他打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不过短短一瞬,目光继续锁在棋盘之上,淡淡道:“世间万物生灵皆有造化,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纵万死而不得求。老夫只是遵从天地秩序而已,你的宿命,自诞生一刻便早已被书写。”
困扰他多年的心结,只一句宿命就随便打发了,想来那些人之初,寒冷后短暂的温暖,篆刻在心底的幼时回忆,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莫名好笑,滑稽至极!
他仰面对着天空狂笑不止,对自己愚蠢寻求真相的不耻,也对敷衍的借口嗤之以鼻。直至笑到眼泪流出,方才正回身子,几步上前,拉着水灵烟的手臂欲逃离此地。
稍稍用力,手下的人竟如石化般定在石墩之上,眼神呆滞,目光涣散,恍若神魄分离。她的模样极为诡异,好似中邪一般。再看看她二者中间的棋局,白子一方霸道凌厉,步步为营,逼得黑子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步步惊心,无论走出哪一步,都无半分生机。此局乃上古一位天神门前所设,只为拦截下界妖魔侵犯来袭,隐秘而诡谲。而误闯此局者,如入深渊,若无强大心境来支撑,最后只能消失于结界之中,魂飞魄散。
“胶鬲之困!你为何要设此死局对付于她?她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是何居心?”
青逸仙人看看身前,再望向身侧,“年轻人有野心是件好事。可若野心大过自身承受的范畴,便是你口中所说的死局。天书下卷虽不是神兵利器,但担负着天下兴亡之运,绝非等闲之辈一时兴起可消抵。她既然千里迢迢来此请愿,便必要承担杀身成仁之风险!”
风一栚观他神色坦然又凝重,一听此言,更是倍感担忧。他试着将她唤了几次,皆无动于衷。于是捻起一颗黑子,在白子重重包围之下,落定。
胶鬲之困中,水灵烟心志渐渐消散,无边黑堵在眼底,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连续打了几次盹。但下意识中,她告诫自己不能睡去,便使劲掐自己的手臂,大腿。为防止再次意识混沌,便对着空气哼起了曲。
“青青林中竹,可作白团扇。动摇郎玉手,因风托方便。”
一曲唱罢似乎短了些,而且意犹未尽,但曲子本就会的不多,脑海中寻觅了一阵,又唱道:“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咦?此曲意境颇不大应景啊!
她转念一想,想要换个曲子再唱,却听身后有人道:“曲是好曲,只是唱得过分难听了些。”
恍若过了几个世纪,终于等来一人,她倏地回身去瞧,只见那人两指间夹着一枚亮黑的棋子,棋子周身散发着精纯的青光,将一袭衣衫都映得同等颜色。
水灵烟嘴唇抖了抖,脚下迅速朝着那人挪腾了几步,终于克制住了强烈想要扑上去的念头,却微微颤到:“怎么是你?”
风一栚微微蹙眉,“如何,看到是我就这么失落。那你想见何人?”
“不,我是说,你怎么会进来?”
“我只是进来瞧瞧。看来,这胶鬲之困也不过如此。”风一栚走近她身前,两指夹着棋子四下张望,漫不经心道:“方才那支曲子还未唱完,后一句是什么?”
“愿得······”
“愿得什么?”
“不记得了!”回想方才曲子的内容,她刚要脱口而出,但面对着他说出又极为不妥,遂岔开话题,“你方才说的胶鬲之困,是什么意思?”
风一栚看她一眼,继续张望,“随口说说而已,我也不记得了。”
“敷衍!”
“嗯?那首曲的下一句是敷衍,如此简单?”
水灵烟噗嗤一声笑道:“你既然能硬生生闯进此局,兴许知道要如何出去罢?”
“非也。”
“那你为何要闯进来?”
听她言外之意,竟是自己愚不可及了。他冷冷看她一眼,连连摇头叹息,不知她何时才会打开天灵,察阅世外天地,顿觉索然无味。
“你去哪?等等!别丢下我啊!”见他负起转身走远,水灵烟还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本能地朝黑暗中那一丝光亮奔去,紧紧尾随其后。
跟在他身后天南海北地乱窜一通,漫无目的,黑暗的深处仍是黑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眼见他匆忙的脚步渐缓渐迟,连背影都显得越发萧瑟,最后竟停下了脚步,顿在了原地。望着他低垂的头颅,水灵烟察觉到了他的不知所措,此刻连他都没有了法子,多半她二人是逃不出去了。
她暗暗寻思了一阵,一拳怼在他肩上,语调明快道:“小师父!你还未传授过我乾坤策的第七境呢!”
风一栚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她的双眼,茫然又无助。她双手插在腰间,歪着脑袋,佯装怨道:“难不成,你想赖账?”
风一栚微微摇头,缓缓扯开嘴角,脸上神色稍有缓和,便开口传授与她剑阵口诀。水灵烟依照口诀默默记在心中,因无铭无法出鞘,便以手代剑,于凌空挥斩翻腾。但剑阵毕竟是以自身内力凝气幻作剑气,丹田之处被牢牢封锁,只能虚张声势比划两下,根本无法领会各种奥妙之处。
心有不甘,便暗暗调息试着冲破这道阻碍。几次尝试之后,面颊憋得涨红,风一栚察觉之后便立即将其阻止,下令不许再擅自作主,否则性命堪忧。
她默默应允,经过一番休憩之后,趁着他再次四处探查之际,复双掌于身前运作气息。
入此局前,风一栚于暗中以自身真气作引,裹挟了一道棋盘之上的精纯内力,才会有手中这枚触局之棋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精纯内力在逐渐消散,这枚棋子所盛的青光已然散去了大半,当下忽明忽暗,怕是这最后的希望也要归于虚无。
而此局中探查不到任何破绽,没有出口,寻不到边界,恐怕是再难逃出生天。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像刺破黎明前的黑夜,像流水穿越山涧汇入奔腾江河的轰鸣,锋锐又清冽。
“中满,鉴心,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