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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此生我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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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幽幽荡过林间,无边落叶萧萧下。
气肃而凝,蛰虫咸府。
秋山夜雨,总是来得骤不可预。
天空像漏了的筛子,急促坠落根根银线,砸落在静静的江面,一时“噼里啪啦”作响。
冷冷的冰雨落在身上,彻骨的寒意让封阵不禁打颤。他定在江边阴沉望向水灵烟消逝的地方,良久不见她上岸的迹象。
雨却是越来越急,毫不留情砸向人间。天地间只闻震耳欲聋的激荡之音,震在人心上,仿佛非要砸出个窟窿,方才肯罢休。
封阵徒手唤出龙源,迎着骤雨凌空乱斩,斩得是雨花四溅,剑光飞闪。直到心火被冰雨浇得稍有些透彻,才于半空手腕一甩,将那充盈着青碧光焰的长剑,直挺挺扎在了岸边。
“他魔祖的我真是疯了!”
暴雨如注,这一句厉声咒骂脱口便被雨声吞灭。封阵无奈摇了摇头,踩了道黑云,便纵身跳入了江水之下。
江水比外间的雨还要透凉彻骨,肌肤方触及水中,四肢随即僵住,脑袋也冻得像要炸裂一般。封阵稍施以火符散寒,周身只暖了片刻,随后便再次落入无边阴寒。
水灵烟在江水中待了这么久,是如何挺过来的?
正在忧思当中,他闭气于水下四处探望,漆黑之中,遥遥可见一道蓝光穿透,心中瞬间亮堂开来,朝着那道蓝光追了过去。途中,被一串水澡绊住了脚腕,于是缩回身体去解开束缚。挣脱间,目光却仍不忘对着蓝光方向,却只见那道光芒突然转淡,大有消散的迹象。他心中暗道“不好”,双手于水草间越发的焦躁不安。
在水下探寻了多时,水灵烟只觉脑袋痛欲炸裂,四肢越发麻木得不受控制。当她想要浮出水面时,于半路却突然腿如灌铅,便眼前黑了一片。
恍惚中,有一双手将她揽在怀中,而后双唇被什么柔软的物事覆上,强渡了一口气。当她想要睁眼看清面前之人,只觉眼皮沉沉,便没有了意识。
再醒来时,耳边潇潇落雨敲打万物之声充盈天地。水中阴寒却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周身舒缓。甫一睁眼,正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光,又是惊又是喜。
可身前却觉得顿时火辣辣一片。她不禁向下望去,只见一只宽厚的手掌正对着自己胸前,红光盈盈,只差分毫就要贴了上去。而那手掌的主人显然未有丝毫察觉,她脸面也不禁随之热辣,焦急喊道:“手,手,手!”
“什么手?”封阵向她目光所示看去,瞳中一震,当即缩了手。他从榻边站起,眼光向着无关紧要的角落,清了清嗓,有些急促道:“只是,只是火符,休要,休要多虑。”
身上衣物皆已变得干爽,水灵烟心中自然明了,便坐起身道:“方才在水下,多谢出手相救。还有你的火符,很暖。”
封阵闻声突然转身回望,幽深眸光不动不移。水灵烟被他突如其来莫名凝视,心中微微发怵,“怎么了,我感谢你,有什么不对之处么?”
封阵挪动眼光,利落道:“无事。”说罢,便转身朝着一方圆桌行去,落座桌前。
水灵烟这才留意周围。眼前这一方小天地,桌椅床榻,墙壁屋顶,皆由竹藤制作搭建。简洁明了,却又不失清爽与细腻。
这竹屋看似简单,但无处不透着精巧。她从榻上起身,想要四下瞧瞧,双脚方落地,封阵却倏地窜到了面前。水灵烟迎面对着他眨了眨眼,却见他突然弯了腰蹲下,命令道:“抬脚。”
原来,他手中正拎着自己的鞋子。水灵烟愣怔片刻,便一手搭在他肩上,抬脚穿了上去。可指尖所触冰冰凉,她不禁惊道:“你的衣物还是湿的?”
“无妨。”封阵随口应道,而后起身复坐回了桌前。
难道他方才只顾着?
她心中动容,便随他来到桌前,凝了道真气于掌心。见他惊慌起身,遂另一只手拍他坐回,“别动。”
封阵疑道:“你,你做什么?”
“古人有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一手按在他肩上,一手掌心对着他的头顶,念了个诀,散以红光拂其周身。
火符作用之下,封阵正襟危坐,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稳稳当当又好似惧怕着什么,良久才开口道:“你可知古人又云,男女授受不亲。”
“噗!”水灵烟忍俊不禁,“你在同我说笑?我可未将你怎样。更何况,方才在水下,我记得分明是你······”
封阵轻挑眉峰:“噢?分明怎样?”
冲动,鲁莽!
水灵烟猛捶头顶。逞一时口舌之快,未想到祸及自身。话在嘴边,便立即打住,封口不言。
见他眼中挑衅看笑之味甚浓,窘迫之下便收回掌心,转身欲逃。前脚方抬起,后脚却被他一手捞入了怀中,正正巧巧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上还留存了自己所施火符的温热,不时传至身侧,当下只觉浑身不适与异样。她反手推向身侧,却听耳边响起沉沉喘息,“可是这般?”
未等逃脱,双唇却被他再次覆上。温热的触感先是落在唇角,而后轻轻挪移到唇瓣间,小心翼翼试探了几次。而后,反复加重力道,一下又一下碾磨翻转。
与他霸道凌厉不可一世的作风大相径庭,反而遣以柔风细雨,水灵烟仍是涨红了脸面。
如此温柔,简直像是换了副模样。她心中暗道:“不对!这其中定有什么阴谋!”
便趁他意乱之际,双掌奋力向身侧一推,跳出了安全地带。
封阵猝不及防之下被推翻在地,也是莫名其妙,倍感荒唐,五仰八翻脚下还踏着竹椅甚是滑稽,遂向她双手一摊。
水灵烟也无心上千搀扶,背过身将唇边一擦,而后怒斥:“你为何,为何要轻薄于我?”
“轻薄?”封阵无奈叹息,“我不过是想要亲你,何时轻薄你了?”
“你住口!”如此大言不惭不知羞耻,水灵烟只觉无地自容,“往而不礼是为轻,礼而不守是为薄。你,动手动脚不归不矩,是为无耻,下流!”
封阵闻声仰天大笑,水灵烟更为恼怒,“有何可笑?”
卧在地上笑了半晌,却见他突然脚踏竹椅飞身跃起,轻飘飘似道风般落到了面前,笑道:“客客气气,循规蹈矩,还做什么夫妻?”
身前宽大的身影步步逼近,她不禁跟着后退,“你我未拜堂行礼,算不得夫妻!”
“不过是个仪式,你既然如此看重,不如你我二人这就办了!”
见他嘴角斜斜勾起,周身复归阴鸷与霸道,被他步步逼至角落再无退路,水灵烟遂抬脚飞腿,一个狠劲将他破门踹出了门外。
并扬言道:“你今夜就睡在门外,休要再靠近我半步!”
幸而夜雨转微,淅沥沥润泽万物。竹屋外搭有宽敞的屋檐,虽不避风,但足够遮雨。水灵烟定在屋内向门外张望半晌,这才稍有安心回到榻上。
屋内烛火已熄,依稀还能闻到火油燃尽的味道。她栖在榻上翻了几个身,只听门外“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便又不安地坐起身来。
封阵坐在廊下,倚靠着竹门,听到屋内传来窸窣响动,便扯开嘴角,“怎么,可是夫人良心发现了?”
屋内人闻声未发一言,只传来后背撞击竹板的响动,干脆又利落。他无奈摇了摇头,徒手唤出一支清亮白玉笛,两手架于嘴边,轻轻吹响。
柔缓清音悠悠荡于辽阔雨夜,伴着淅沥雨滴传入耳畔,如人在侧,低吟轻语。轻松淡然间,却饱含深情,时而浓,时而缓,漾在心田让人欲罢不能。
幽暗中复坐起身来,柔缓笛声之中,水灵烟对着门外低声道:“这曲子······”
封阵眸光一闪,滞手询道:“这笛曲,夫人听得到?”
水灵烟默默点头,“是,听得到。”
封阵手托白玉笛,舒然笑道:“我曾对着几万魔兵吹奏此曲,众魔皆以为我在自吹空气。今日你竟能听到,想来往昔都是对牛弹琴了。”
是啊,此为心曲,你曾言过,这世上唯有我一人能够识得。
“夫人既然能够听到此曲,那便是为夫的知音。知音与妻同属一人,此生我幸,此生我幸!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正沉浸在遐思之中,水灵烟突然意识到此话中之意,嗔道:“休要胡言乱语。我再次重申,你我不是夫妻,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夫人,莫要空口白牙,自己一厢情愿!”
封阵闻声止住笑声,转念回想,蹙眉询道:“想我堂堂魔界御使,英俊潇洒,气宇轩昂,威震八方,名冠三界。夫人却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可是因为今日麒麟阁外那个小子?”
“你我二人之事,与旁人何干?”
封阵再一细想,顿时焦躁不安,“可是因你的同门师兄?”
水灵烟黯然道:“我已被万宗除名,如今再无什么师兄。”
“当真有此人!”封阵一脚破门而入,定在门下幽幽望向暗中人影,咄咄相逼:“你心心念念的同门师兄,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谁?”
水灵烟手指门外道:“请你出去。”
封阵脚下玄风骤起,长袖一甩,冷冷道:“今日若不弄清楚你的心意,我决不会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