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clover怡

2、学堂一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郎朗读书声从渠县的一家气派的书院中传出。
　　“李小泉，把昨天的作业《芣苢》给背诵一遍。”
　　随着先生的点名，一名十五六的男孩站起了身，浓眉大眼，五官勾得很深。渠县是渠州最大的一个县城，渠州的知州名唤李鸿，而他李小泉正是这位知州的小儿子。李鸿一共有四个儿子，这最末的儿子出生也蹊跷。原因李小泉出生时，李鸿已年过六十，他夫人也已四十多。那一夜雷雨大作，随着一道闪电劈入李府，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李小泉就呱呱坠地了。刚出生的婴儿意外的健康，母子平安，瞬时整个李府一片喜气。老来得子的李知州也难掩喜悦之情，在酒宴上喝得酩酊大醉，醉后还抱着这小儿子又亲又摸，小婴儿也是乖巧，咬着手指，酣酣地睡着，雷打不动。
　　“先生我忘了。”李小泉坦然道。昨日和梁家的公子们斗蛐蛐儿都来不及呢，哪来闲空背这死书。
　　先生向他投去责备的一眼，哪知这小子正笑嘻嘻地和邻桌的公子使着眼色，正眼都没瞧自己一下。若他不是李知州的宝贝小儿子……先生就差把手中的教棒给拧断了。
　　“那杜思华，你来背。”
　　被点名的这位杜思华是渠县主簿家的独子，杜家世代为官，也曾显赫一时。杜思华的先祖就曾经做过当朝的宰相，然而一代代传下，到他这一代已是穷途末路，他爹杜年也只是靠着主簿小小的俸禄艰难得维持着生计。
　　杜思华起身，旁若无人地念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先生满意地撸着胡须，待他念完又问：“此诗何意啊？”
　　杜思华继续面无表情地答：“这是周代人们采集野生植物车前子时所唱的歌谣。表现了劳动人民劳作时的欢乐情景。全诗用……”
　　那边继续叨着一本正经，这边梁文明戳了戳前座刚坐下的李小泉，小声嘀咕道：“无趣。”
　　李小泉笑了笑，把视线转向了正滔滔不绝着的杜思华。这小子眉清目秀的，比自己这般像公子哥多了。只可惜……他看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默默想，少了点味儿。
　　“喂！”身后的梁公子又戳了他一下，“想不想看他出糗？”背后传来了不怀好意的阴笑，把李小泉的嘴角也勾了起来。这帮子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就最喜欢落井下石，尤其是看不得像杜思华这般挂着一张优等生脸庞的正经人，更何况他爹不过是县里一小小的主簿，这幅吊样以为他是谁啊。
　　说好了，李小泉和梁文明刚下了课就嗖得窜出了门，绕到了杜思华前面，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堵着。两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细线，一人一头拉着，在街两边候着目标人物。
　　半晌，杜思华朝这边走了过来。
　　梁文明看了李小泉一眼，眼神中透着戏谑的笑意。这杜思华连走路都是那么一板一眼，左手前摆、右腿迈出，左手后摆、右腿后收，并且还保持着同一个节奏，像个机械。李小泉看着看着就不由笑出了声，他赶紧用手捂住了嘴，慌张地看了眼杜思华，幸好幸好，这书呆子没发现。
　　眼看着杜思华走近了，梁文明给了李小泉一个眼神，两人把手中的线一紧。只听“噗通”一声，来人直直地往前倒去，一点防备都没有，也一声尖叫都没有。
　　李小泉内心“啧”了下，没意思，这和绊了个机械人偶有什么区别。
　　他悻悻地走上了前，那边梁文明躲在暗处，用口型叫着他，但他完全没在看。
　　杜思华在李小泉的注视下，爬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件白衣胸前已经按上了一摊灰土。他低头看了看，刚想要迈步离开，就听身边一串儿笑声，如此猖獗痛快。
　　他终于没忍住，把头转向了李小泉，一双清澈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了过来。
　　李小泉正想上前数落他两句，却见眼前的人突然向自己扑了过来，猝不及防地把自己扑倒在地。
　　他终于愤愤地吼道：“你干什么？”
　　杜思华从他身上爬起，李小泉这才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近及远，放眼望去，在自己刚刚站的地方多出了两道马蹄印子。
　　李小泉一下有点懵，这节奏是不是要和他说谢谢？笑话，我堂堂知州的儿子，要和一小小主簿的儿子道谢？打死我都办不到。
　　两人面对面站了会儿，但谁也没看谁的眼。就那么不知过了多久，李小泉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谁给拉了下，他抬头，看到的是梁文明的脸。他道：“走了。”李小泉看了下周围，早已不见杜思华的影子。
　　他咬了咬唇，这等奇耻大辱，你小子等着！
　　那日起，杜思华的脸色似乎日渐沉重，身形也日渐消瘦，尽管他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淡。一日日过去，杜思华的身上渐渐能够看到乌青和指痕，甚至细看还会发现细细的咬痕，一开始只是手臂和小腿上，只有撩起袖子和裤腿才能看到，慢慢那些青块爬上了脖子和脸颊，还带着稍许臃肿。然而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
　　他所过之处，总是能够听到背后的戏笑，一开始只是碎碎细语，慢慢变本加厉，大家开始扯着嗓子说闲话，就怕本人听不到。然而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按时来上课，按时下课回家，对这些事情熟视无睹。
　　“喂！”终于有一日，李小泉憋不住了，一掌拍在杜思华的课桌上。“你好歹说句话啊！”不然大家白忙活一场倒搞得自己像被耍的猴儿一般。无趣。
　　杜思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字不言。
　　李小泉一把抓住杜思华的前襟，把他拉了起来，那瘦弱的身子骨没有一点重量。
　　他把他越提越高，冒火的双眼直直盯着手中的小人，而此人也正毫不畏惧地对上了李小泉的眼神，清澈的瞳仁映在李小泉的眼中却只有鄙视一切的孤傲。
　　他重重把人扔到了椅子上，一个不稳，那人连带座椅一起翻到了地上。地上的人蜷起身子，蹙起了眉，还是会痛的。
　　居高临下的李小泉甩了他一眼，嘴角滑过一丝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斜眼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先生，俯下身子扶起杜思华把他带了出去。
　　那之后好多天，学堂里都不见杜思华的身影。
　　李小泉突然觉得更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