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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心有千结 ...

  •   进了府里大门,候在门厅的那位管事迎过来,接过我的大衣和围巾轻声说:“大少奶奶,方才二太太派人给您送饭,我拦下送到您屋里,放在外厅的茶几旁。”
      我谨慎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暗想他多半就是振兴提到的奉庆,聊了两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从他的言行举止看是个懂分寸的人,便稍稍松口气道了谢。
      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里,看眼漆黑的屋子,大脑一片空白,人不由呆呆地靠上门板,站了会儿,脸颊开始生生的吃痛热涨,适才为防振兴派人跟踪梦泽,自个在大铁门口忍着酷寒守了十分钟。摸黑进到里间,想寻冻伤药膏,拉开电灯,人又呆住,满眼金色的卧室,提醒起方才自己犹豫里的一人,振中……可是面对梦泽,在尝过所有的绝望和心碎之后,突然看到新的希望,有了新的出路,还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外屋传来房门的开阖声,与此同时,响起振中的呼唤声,我迅疾揪紧衣襟,随着一声声“韵洋”,一声声脚步,心口一阵阵紧缩。我真的不想再伤振中,况且,还有了孩子。一想到孩子,胸口顿起一股锥心的刺痛,跟了梦泽,多半意味着与孩子的永别,非但不能给他指点黑暗中的晨星,连孩子最需要的母爱,都可能无情地剥夺掉……
      “韵洋”,耳边的一声柔声轻唤,我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重负,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入振中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稍稍恢复,本能想要逃避堆在胸口的一团纠结,蓝鹏飞的一声喝问,人彻底清醒过来。我伸手揉揉酸痛的腰部,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声音是从外厅传来的。“你们说说,是怎样照顾大少奶奶的?气血两亏,严重贫血,还受了什么饥寒,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胡妈战战兢兢地答道:“老爷,这整座府里,谁不知道大少奶奶,是老爷太太大少爷的心头宝。咱们这些作下人的,谁敢不尽心服侍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年纪虽轻,为人办事都没得说,咱们对大少奶奶都是又敬又爱的。只是,大少奶奶除了府里的事,私下不太爱咱们服侍,小的也是大少奶奶有事梳个头什么的,再说平日里见大少奶奶,都是笑容满面的,又是上学,又是管家,做事有条有理的,哪里会想到还有这病症?是小的们疏忽了,今后小的一定注意大少奶奶的三餐饮食,生活起居。”
      蓝鹏飞依旧冷声喝道:“大少奶奶不叫你们服侍,你们就可以偷懒呐,那还要你们干什么?真是气煞老夫。你们先下去好好反省,按着大夫开的方子,还有补品,一并弄好了拿来。”
      几个声音应声出门后,蓝鹏飞音调稍微缓和,“振中,你们结婚这么久了,韵洋的心思还没转过弯吗?她是爱藏着,怎么你也跟爹藏起来?问起来总说好,这郁结极深,精神受到强烈刺激,搞到快要小产,又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方传来振中闷闷的答复,“爹,是儿子不好,白费了爹的一番苦心。”
      蓝鹏飞的语调恢复如常,温和地安慰起振中,“算啦,韵洋那孩子本来就有股拗脾气,也许是爹逼得急了点。以后有问题说出来,爹也好从中权衡着办。她这样,老家是没法去了,你就留下陪她吧。”
      随着关门声,我闭上了眼睛,泪水却关不住,一串串的滑下。思绪漂浮间,振中痛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韵洋,你到底想要什么?韵洋,我也好累。猜心,猜得太累了。”
      我睁开泪眼,“振中哥,对不起,梦泽来了。”
      振中猛然抬起头,盯住我的眼睛,“安梦泽?他到咱督军府来啦?”
      我嗯了一声,“是我不让那些下人说出去的,你不要责怪他们。”
      振中正过身,双手枕头,两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半晌后,闷声问道:“想必他是来让你跟他走的,是吗?”
      我点点头。
      “韵洋必是答应了?”
      我咬唇再次点点头。
      振中身体僵直地从床上跃起,边朝门外走边说:“医生说了你要卧床静养,我去给你催催吃的。”
      过了一会,胡妈和奉珠拎着饭篮进来,在床头垫上枕头,让我斜靠着,取出吃的喝的,林林总总一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亦想减轻一点心里的愧疚,我拼命塞下大半。奉彩捧着一碗汤剂,进来说道:“大夫说这药有点刺激,要大少奶奶饭后服用。”
      平日有病,都不喜瞧中医,虽不反感药香气,但入口的苦感总是难以忍受,胡妈笑着劝道:“知道大少奶奶不喜欢中药,可现在大少奶奶需要的是调理和滋补,这症候还是中药最对症。”
      喝完药,胡妈让奉珠她们先下去,打来热水帮我擦洗干净,换过干净衣裳,扶我躺下,劝说起来,“大少奶奶,这世上把女人不当回事的多了去了,像大少爷这样的真的少有了。这以前也听人传过,说是大少奶奶有过心上人,可这红线还不是系在大少爷和您手上?现在孩子都有了,想再多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苦了自个。大少奶奶是个明白人,我也是不想大少奶奶毁了自个的身体,年纪轻轻的,要是得了一身病,后悔都来不及。”
      我扯动唇角,回道:“您一定在心里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胡妈咧开嘴,大声说道:“咱哪敢编派主子,咱是觉着,大少奶奶和大少爷这样般配的一对,要还过不好,那真是没天理了,不忍心呐。这时辰也不早了,大少奶奶好好休息吧,把身子骨养好了,才好生养孩子。”
      胡妈走后,整个人晕晕沉沉,疲乏之极,可就是睡意全无。不知梦泽投宿在哪个酒店,竟然再次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恍如梦中。偌大的卧室,只剩下床头的一盏孤灯,在琉璃灯罩的掩映下,散出一圈斑斓的光晕。何谓现实,何谓虚幻,虚幻可以变成现实,现实也可以化为虚幻。这半年,虚虚实实来回颠倒着,不知我和梦泽的事,会是怎样的演化?蓝鹏飞,振兴如何应对?振中、孩子,又怎么办?人似被劈成了几半,心里一会甜,一会酸,一会痛,一会恨……感天之不老,叹情之难绝。真个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时间在心神兜转间流逝,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屋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接着传来振中浓醉的声音,“干嘛拦着我,再拿酒来,大丈夫何患无妻?兄弟,以后招子一定得放亮,别像你大哥在这上面栽跟头,寻个老实本分的,就……”
      醉语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声,还夹杂着振兴的简短应唤声。我本想拉响房铃,又怕振中会当众说些失体的话,撑起身体,拖着重重的脚步来到外间。振兴已将振中平放到长沙发上,他嘴里含胡不清,人还在挣扎。
      我到几前倒了一杯浓茶水,来到振中跟前,微闭的眼眸突然睁大,冒出火光,“你他妈的,不是去找那个混账该死的安梦泽了吗?还赖在这里干嘛?快滚!”
      我咬着下唇内壁,把茶杯递给振兴,刚一转身,便被振中抱住双腿,“韵洋,韵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不走……韵洋,不要走……”
      我戚然回视,见振中眼神迷离哀楚地紧紧抱住我,泪珠嗖嗖地跌落下来,我抹去泪水,对振兴说:“二弟,把你大哥背到床上休息吧。”
      振兴默默用力扳开缠紧我的手臂,将挣动的振中快速扛到床上,我进盥洗室拧了一条热毛巾,返回床头,见振兴已帮振中脱下染有污渍的外套,便递过毛巾,让他帮着净面,自己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床棉被,刚走两步,下腹生出下坠感,还有点疼痛,手本能松掉被子,捂住腹部。
      振兴快步赶来,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我放到床上,再取来棉被替我盖好,小声说:“大哥已经睡着了,我去找医生来替大嫂查查。”
      今晚振兴前后举动,着实有些令人费解,我戒备地审视他的眼睛,邃目幽深不见底。片刻后,晕眩的头部让我放弃探究,虚弱地阻止道:“不用了,这病只能静养,多谢二弟,早些休息吧。”
      振兴抿紧唇角,看看睡在一旁的振中,道了声晚安,关灯离开。

      辗转至黎明前,自己方迷糊睡着,醒来时振中的被子已经叠起,不见人影,自成婚起这还是头次。我怔了片刻,暗想,也好,两人不用难堪面对,彼此都先冷静一下。拉响房铃,过了会胡妈端了一大托盘的碗盘进来,笑咪咪地说道:“大少奶奶早,这是太太一大早吩咐炖的补品,早上空腹喝了,最是滋补的。”
      我软软地靠着床头,虚弱无力地回笑道:“这整天躺着不动,还猛吃补品,过不了几日,就怕成了肥猪了。”
      胡妈帮我净了手脸,盛了碗汤坐下来,瞅瞅我道:“大少奶奶千好万好,就是瘦了点。女人还是圆润点好,生孩子可不是件小事,需要好体力。”
      听了胡妈的话,我打起精神将汤粥药一一吃完,胡妈满意地收拾着碗碟,说:“大少爷临走时吩咐,要大少奶奶安心静养,说想要自由的生活,也得有个好身体。”
      我一时愣住,胡妈解释道:“大少爷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您会明白。”
      我努力压住激动的心情,探身问起振中,胡妈疑惑地回望着我,一瞬后笑道:“今儿一早,大家不都回老家了吗?大少奶奶这就舍不得大少爷了。”
      我软软地靠回床头,不是刚才的无力,是身心的放松,闭眼停了会儿,方回应胡妈,让她拉开窗帘。雾气蒙蒙的玻璃窗外,白茫茫一片,于我却如希望之光,割裂的心又重新聚到一起。振中,谢谢你的成全,让我还能相信白昼、相信光明、相信欢乐。半年多来,第一次我露出由衷的笑容,含着泪花,绽放出希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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