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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静水澜起 ...

  •   是晚,督军府设宴款待当地的亲朋部属。振中为我挑了一套雪青色中西式结合的薄呢套裙,上身西式修身裁剪,领部用白色的丝巾,在颈根部打了一个宽幅蝴蝶结,百褶曳地长裙子,整个造型,端庄带着雅致,大方透着柔媚。
      换好衣裙,胡妈麻利地堆叠起我的头发,额前留出一排薄刘海,耳旁拉出几缕散发,头上简练挽出几个花卷固定,别上几串细白珍珠扭搅成的发链,戴上单颗大粒珍珠耳环,再取出淡粉的胭脂,玫瑰色口红,替我涂抹上。
      忙完,胡妈瞅瞅镜子里的我,赞叹道:“难怪大少爷整天像是瞧不够大少奶奶,常常看呆了去。”
      我的脸颊飞红,胡妈咧嘴笑着扶我起身,送到外间,便见身着深青色西服的振中,神采斐然,一手抱胸,一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瞧着我。胡妈忙掩起嘴离开,想到她刚才的话,我的脸红得更厉害,羞涩地垂下眼帘。振中过来,凑到我耳畔轻笑,“韵洋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媳妇了,下面还有一堆人慕名而来,等着看你呢。”
      我抬眼一笑,“相公难道不知,有示敌以弱吗?一味的夜叉形象,我都腻味了,娘子我呀,是想换换柔能克刚尝尝。”
      振中弯起的秀目,好似春风吹皱的桃花潭水,盈盈深深,粉粉幽幽,望之,反倒是我怔住了。振中吃吃趣笑道:“娘子,你这样看我,我真会误会的,以为你要敏于行了。
      我羞恼地在振中锃亮的皮鞋上狠狠踩上一脚,“没错,娘子我,从来都是行动在先。”
      振中夸张地叫唤一声,弯弯腰,扶住我,“娘子,您要敏于行,相公我没意见,可您也别太猛烈了,小心动了胎气。”
      我嘴巴张了张,窘得说不出话来。振中噙着笑,狗腿似搀着我,“请吧,主子,下面人都等着呢。”

      来到一楼餐厅,身穿戎装的蓝化龙和振兴站在门边迎接客人,我歉然说道:“二叔辛苦了,这本该是我们小辈做的事,还要劳动二叔的大驾,真是过意不去。”
      蓝化龙笑呵呵地回道:“侄媳就不用客气了,侄媳照顾好自个就行了,大哥大嫂在里面等着呢,快进去吧。”
      道过谢,同振中来到主宾席,在坐的都是一些长辈。二婶看见我们,忙把我俩带到蓝鹏飞旁边,双手搭在我俩的肩上,笑道:“难得看到这样般配的一对,瞧着都爱人,也难怪大哥把他俩放在心口上疼。”
      蓝鹏飞看了振中一眼,慈爱地笑道:“人活到老夫这岁数,还图个啥?自然是希望能后继有人,老夫也就安心含饴弄孙了。”
      振中忙陪笑道:“爹可别一下撂了挑子,这一大家子还指望着爹呢。老当益壮、老骥伏枥、姜是老的辣,这些词不都是为爹准备的?”
      坐在蓝鹏飞另一侧的蓝太太兄弟,舅爷李天赐,也是蓝鹏飞旧日闯荡江湖拜把子兄弟,粗声接口道:“就是啊,大哥。老子我还想和大哥再多干他个几年。老子在这旮旯也呆腻味,大哥也让兄弟我挪挪地,换个地呆呆。”
      蓝鹏飞和气地笑道:“振中还指望你这做舅的把这大本营看牢点,你以为去京城多清闲,尽受夹缝气,在这儿称大王还不知足。”
      李天赐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嘿嘿地笑笑。落座后,蓝化龙带着振兴走来,说人差不多到齐可以开席了,蓝化龙同振兴挨着李天赐坐下。蓝鹏飞站起身,向大家提前拜了年,说了些场面话,宴席正式开始。
      食物鱼贯端上桌面,没来得及细瞧,各种气味混杂,搅动起肠胃一阵翻腾。振中帮我挟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见我神色异常,眼里即刻布满担忧和焦急。我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声张。二婶在一旁拽住我笑说:“侄媳,瞧二婶这记性,说是要专门给你做两道江浙菜,那厨子有些拿不定,想向你请教呢,一起去看看吧,免得做出来几不像。”
      二婶扶着我来到大厅,我再也抑制不住,翻江倒海吐了起来,旁边早有人端来痰盂接住。恶心感退去后,我漱了口在大厅里的椅子上坐下,对守在身旁的二婶说:“二婶,我这样子,实在不便再去入席,席里还要靠您去张罗,不要因为韵洋耽搁了正事。麻烦二婶跟振中说,我旅途疲劳先休息去了,让他放心。”
      二婶点点头,嘱咐了两句后匆匆返回宴席。下人都在餐厅忙碌,就我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歇了会儿正待起身,走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恭敬地说道:“大少奶奶,大门口有个客人找您,说是您的亲戚,姓安。”
      最后一个字,惊雷一般震得我神魂尽失,瘫软在椅中,支不起一丝儿的力气。那人问了几声未果,转身似要去寻人,这个举动惊醒了我,不能惊动人,梦泽会有危险,不能……默念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自心底散出,我撑起身喊住那人,稳住心神走向大门。那人快速从门厅的衣柜中取来大衣围巾,追上来帮我穿上,说是路滑要陪着一起迎客,我客气推辞掉,款步出了大门后,再也抑制不住拔脚冲下台阶。

      北地的冬季彻骨寒凉,可我已没有丝毫的感觉,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一半,远远见着那抹朝思暮想的风雅身影翩翩行来,再也移不动脚步。唯一能动的,是喷涌而出的泪水,狂风吹到湿漉漉的脸颊,像是冰刀在刮,可是我宁愿它,刮得更痛点,更痛点。
      那抹身影走到我的面前,磁性的嗓音沉沉地传来,“嗨,韵洋,想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痴望那魂牵梦绕的人儿,却被泪水切割成无数片影子,怎么看,也看不清……
      片刻后,我被搂进熟悉的怀中,带到路旁的树影下,磁性的声音变得痛苦而热烈,“韵洋,跟我走吧。伯父伯母不让我来找你,可是韵洋,就让我自私这一回,跟我走吧。”
      闻言,我肝肠寸断,失声痛哭道:“梦泽哥,我负了你呀,梦泽哥,我一身的污垢,如何还能与你在一起?”
      梦泽轻柔地抹着我的泪,深情款款地说道:“韵洋,我答应过你,不鄙视,不抛下,我还说过,不论有何事,都不会再抛下你,会一直一直守着你。韵洋,你忘了吗?”
      怎会忘?怎能忘?我双唇剧烈地哆嗦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梦泽真挚地加重语气道:“韵洋,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其它的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
      心中思念成狂的人儿,突然梦幻般出现在眼前,说着这样的话语,神志通通飞离大脑,我狠狠点头,呜咽道:“只要梦泽哥不嫌弃我,就是死,我也愿意。”
      梦泽再次拥紧我,哀痛地哽咽道:“韵洋,没有你,生不如死啊,韵洋。群民从报纸上看到你订婚的消息,告诉我,让我生不如死,我打电报给伯父核实,结果说你已经嫁人,更让我生不如死,只因不死心撑着我,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找到你。韵洋,历经千辛万苦来找你,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怕你会忘了我,不再爱我。”
      我回抱住梦泽,满是悔恨哭述道:“梦泽哥,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总想强迫自己忘掉你,可忘不掉啊!都刻在心上,除非把心挖掉。”
      梦泽紧紧地抱起我,与他的视线齐平,低喊了几声韵洋,长舒一口气,神情带着深深的释然和满足,顿了顿,温柔而坚定地说道:“韵洋,咱们走吧,有过这次经历,什么苦难我都不怕,只要不和你分开。”
      我抹去眼泪,搂住梦泽的脖子,细望日思夜梦的脸庞,震惊于梦泽的消瘦和憔悴,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颤抖的双手抚上似石刻般的轮廓,凝视眼窝凹陷依旧乌亮的眼眸,泪珠再次倾盆般洒落。
      梦泽放下我,低头吻住我的眼睛,顺着泪水来到唇间,轻柔的吻瞬时变得火热、痴狂……吻似狂风暴雨,人却是心安神宁,长期分裂的灵魂终于愈合在一起。梦泽,不再是梦,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梦泽哥,真的是你,你来了。”吻后,我依在梦泽胸前,低叹道。
      “是,韵洋,我不会再留下你。”梦泽低柔应道。
      两人相拥在一起,没有方才的热烈,静静的,柔柔的,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圆满。宁和,瞬间被府里宴会厅的喧闹声打破,意识统统回到大脑,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我俩跟蓝家作对会是何种结果?梦泽的生命怎能轻易被我葬送?还有,我的孩子,还有……
      “韵洋,咱们走吧。”梦泽低声催促。
      我极度纠结地侧头望向马路,蓦地一惊,抓紧梦泽的胳膊。一个颀长的身影,背站在前面的路边,那个身影似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发出低沉冰冷的声音,“大嫂的亲戚远道而来,为何不进屋里坐?”
      背影开口的瞬间,我的心脏恢复了跳动,神经却是更为紧绷,振兴发现了梦泽,此地不宜久留,应先把梦泽送出督军府,再与梦泽细商为是。
      我用力挽紧梦泽的手臂,狠狠咬住唇瓣,霎时,一股咸湿蔓延齿间,抿唇轻轻咽下,也将惊惶咽了下去。我鼓起勇气,同样冷冷地回道:“安先生还要赶夜车,回京过年,多谢二弟的关心,二弟还是回去吃酒吧,回见。”
      说完,我步履从容地挽着梦泽踏上马路,朝大门走去。
      “大嫂,你不为大哥考虑也罢了,难道你也能狠下心不替腹中的骨肉考虑吗?”振兴声音愈发的冷硬,直指我的要害。
      我咬咬牙,继续携梦泽前行。多留一秒,梦泽多一份危险,振兴不是普通人,这样言语上的纠缠,不是他的做法,一定是在拖延时间。
      “安公子,虽然我们是头次见面,振兴也曾听闻公子大名,知道安公子乃京城学子中的翘楚和楷模,也是世代书香名门望族出身,却为一己之私毁人家庭、坏人声誉,如此贸然行事,真是可惜了。人才难得,却偏要做为世人不齿之事,不值啊。”
      振兴在骨子里真是习得了蓝鹏飞理事的精髓,唯一区别是,一个笑脸,一个冷脸。看似分而化之,实际是紧紧捏住我的另一个要害。
      梦泽停住脚,揽紧我转向振兴,凛然道:“蓝公子,我与韵洋本是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也曾经双方家里首肯的,为一己之私毁人幸福、坏人姻缘是何人,蓝公子想必比梦泽更清楚,用诡计手段骗来的婚姻,才是为世人不齿。我爱韵洋,我会以爱韵洋的心爱她的一切,也包括她的孩子。”
      虽无心恋战,梦泽坚定有力的语调,平息下恐慌,我放弃一味的躲避,镇定说道:“二弟,你尽可通知人来阻止,现已无外忧可虑,最坏的情况不就是搭上一条命吗?不过能与梦泽哥在一起,死而无憾。”
      兵不厌诈,亮出自己的底牌,不就是一死?当初用这对付过蓝鹏飞,现在拿来对付振兴,兴许管点用处。
      果然,振兴盯视我片刻,音调有点轻微的波动,“大嫂,你这不是把大哥往死里逼麽?不管怎样,是你自己选择嫁进蓝家,家里怎样对你,大哥怎样对你,有哪点亏欠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振兴不相信,大嫂对大哥没有半点感情,这件事我没让人知道,也警告了奉庆,不许对别人说,要回头还来得及,如果你要一意孤行,这里面不会有赢家,只怕到时,大嫂比现在痛苦百倍。”
      振兴转身的瞬间,我也赶紧挽着梦泽快步走向大门,同时快速研判振兴的言词。虽不信振兴对振中会如此兄弟情深,可他每句话条条在理,处处扣住我的命门。如此厉害角色,怎会这样轻易放手?他大可利用此事,打击振中和我,为何?莫非他还有更狠的招式?
      走出大门前行了一二十米,我停住脚步,梦泽用力握住我的手,抢先开口道:“韵洋,我说过,有事我会和你一起承担,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只别把我和你排得太后。韵洋,你只要知道,如果没有你,即使再美好的世界,对于我,就像这一片无尽的冰雪,凄清苍凉。”
      梦泽的话语,总能扣动我的心弦。我定定地捧起梦泽的手,柔声说道:“梦泽哥,给我时间,我不想再委屈梦泽哥,也不想再委屈我们的感情,我要光明正大地嫁给你。”
      梦泽恋恋地望着我的眼睛,“韵洋,我等你,只要你不说不,多久我都等你。”
      旧日关于斯芬克斯的谈话,浮在耳畔,内里泛起一阵酸痛。我闭上双眸,再次说出曾经一人拿着相框默念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梦泽君,我会为我俩的将来而战,请相信我。”
      梦泽合握住我的双手,移放在他的胸口,“韵洋,我信你,小心蓝家的人,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逞强。”
      我点点头,依依不舍望着梦泽,嘱咐道:“梦泽哥,你也要注意安全,那个蓝振兴不好对付,我担心他会使坏。”
      梦泽瞧瞧我,弯起唇角轻声问道:“韵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草木皆兵了?”
      我横了梦泽一眼,“在这满是扛枪的住处,自然也就近墨者黑,安哥哥可是后悔了?”
      梦泽含笑回望着我,“苏妹妹不是常念道: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下,或有侯王。愚兄怎敢看轻妹妹呢。”
      我叹口气,红了眼圈,“梦泽哥,危墙之下真的不好立。”
      梦泽的眼眸顿时溢满了痛惜,不想再让梦泽难过,我轻笑道:“我的解语花何时变得多愁善感了?”
      梦泽敛去虑色,翩然挑眉,“还不是孤芳自赏太无趣了。”
      就在此时,门前跑过一辆包车,我挥手拦下,用英文对梦泽说:“梦泽哥,今晚不要去火车站,先找家旅馆住下。明天卖顶大棉帽,寻件粗衣换上,再去车站。这里的车夫也不要信,到热闹点的地方再换辆车。千万注意安全,别让人跟上,回去用我父母的名义发封贺年电报,带个平安两字即可,春节过后,我回京再和你联络。”
      梦泽用力握住我的手,灼灼的眸光,牢牢锁住我的眼睛,“韵洋,我等你,永无转移。”
      说罢,梦泽登上包车,两人挥手告别。车子渐行渐远,真是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梦泽,既已系我一生心,不想再负你千行泪,梦泽,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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