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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凄凄别情 ...

  •   三月底,正值繁花似锦时,而我却愁肠满腹,不是春愁,更胜春愁。离别的愁绪,最悲莫过于劳燕分飞,还未分别,厚厚的相思,已在堆积在心头。我身着一套丁香色衣裙,撑着雨伞,静静走在安家深深的庭院中。诗媛他们在我去蓝家的第三日,登上了去法国的邮船,半月后的今天,梦泽也要与安先生和安太太起程离京。
      朦朦细雨,轻轻滑落伞面,悄悄滑落在我的心里。明知不过暂时分别半年,不是茫茫无期的等待,心还是抑制不住的抽痛。来到梦泽的院落,屋里飘来叮咚的钢琴声,随着悠悠如雨滴声的抒情曲子,储蓄已久的泪水,如雨滴般滴答滴答,落到地砖上。当日梦泽弹奏这首《雨滴前奏曲》的情景,在眼前闪过,挚诚的目光,颤抖的呼唤,从此,揭开了我俩恋情的序幕。
      我倚在窗外,聆听着敲打在心头的串串音符,不到半年时间,那弹琴的人儿,已经深深烙在我的心里,到今日的离别,才知烙痕有多深,印记有多广,才知半月前做下的决定,有多无知和轻率,不知轻飘飘的一句话,会给自己带来如此的折磨,轻易扯开两人的距离,承受这不堪重负的情愁。
      “韵洋,干嘛一个人站在外面泪眼问花?忘了我这个活色生香的解语花。”不知梦泽何时走到我的身边,调侃笑着对我说道。
      我擦擦眼泪,回道:“梦泽君也腻浅薄了,亏你还栽了棵梅树在院子里。诗有云: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我家梦泽君,整日只会以色侍人。”
      梦泽扬起墨眉,温雅笑道:“那也是因人而异,谁让我的韵洋是个好色之徒,整日对我垂涎三尺 。”
      本来满腹的愁绪,被梦泽这一搅和,立刻飞到爪哇国。我含泪噙笑,朝梦泽粉拳相向,梦泽佯装闪躲求饶。“仙姑饶命,小生可不想临走之前中头彩,让某人再次红鸾高照。”
      我笑到无力,斜依在梦泽肩头,望着院中的霏雨,柔和的春风拂过,细碎的水珠迎面飘来,我抬手接住飞落的点点晶莹,托起梦泽的手,将湿润的手掌盖到他的掌心,“曾经沧海难为水,梦泽哥只管放心。”
      梦泽将手指插入我的指缝,十指紧紧扣在一起,眸光柔亮坚定,注视我的眼睛,“两情久长无转移。”
      梦泽短短几个字,寓意深刻,既借用了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勉励和劝慰我,还引用《孔雀东南飞》中“君当做磐石,磐石无转移”,来表达他坚贞不移的感情,合起来,又回答了我的话,包含着对我们感情坚定的信念。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梦泽,怎能让我不爱,不深爱。我凝视着那熠熠的明眸,在心中默默回道:两情久长韧如丝。
      梦泽牵着我的手,带我转身进屋。屋里的书架,清空了一小半,钢琴上的像架,已被收起,旁边的吊兰,郁郁葱葱,茁壮茂密,四周悠悠垂下一圈小吊兰。梦泽取下吊兰,对我说:“韵洋,这个就请先帮我养着。如果你来法国,就把它交给伯母养着好了。”
      我接过吊兰,嗔道:“你把我当草,我母亲可是把我当宝,睹这个物件,她思不了我的。”
      “伯母比你心明,我相信她老人家,定会把这草侍候得好好的。”
      记起母亲总说我被猪油蒙了心,不由失笑,眼睛扫到多宝格下,立着的一大一小两只手提皮箱,关心地问道:“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梦泽点点头,“差不多,只除了一样。”
      我瞧瞧手中的吊兰,说:“没办法,谁让这植物没发带。”
      梦泽揪揪我的鼻子,在琴凳上坐下,打开琴盖,一串《我的太阳》的旋律自修指间流淌而出,韵洋两字随着琴声唱响,我笑到不行,趴在梦泽肩头,谑道:“梦泽哥,临走前你一定要这样自毁形象吗?”
      梦泽亲亲我搁在他肩上的手指,“谁让我的韵洋惯于张冠李戴,我只能歪打正着了。”
      说罢,梦泽站起身,走到皮箱旁边,朝我温温一笑,“走吧,韵洋。半年之后,再剪烛话雨。”

      一路无语,紧扣十指来到火车站。同梦泽刚下车,立即涌来一大群年轻人,把梦泽紧紧围在中间,此刻的梦泽又变得耀眼,卓尔不群,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着大家。
      我悄悄离开梦泽身边,让小吴把梦泽的随身行李交与安家的随从,然后与安太太、安先生和送行的亲朋先行进站。现在的我,适应了和梦泽相处的模式,就像两个相交的圆,有重叠的部分,也有属于各自的空间,不再患得患失,毕竟个人情感,是不可能完全占据梦泽的生活,我亦如此,如此生活,也更加坦然自在。
      同安太太先行上车,她拉着我的手,慈爱地话着家常,说话间,安先生也登上车厢坐下,爽朗说道:“韵洋,还不抓紧时间跟梦泽多聊两句,陪着我们老人家在这磨牙,不怕又有小丫头抱着梦泽哭。”
      安太太紧张地往窗外瞧了一眼,嗔道:“老爷,你这不是添乱吗?”说罢,忙推推我,让我下车去陪梦泽。
      我笑着向两位老人家告辞,下车一瞧,梦泽和那一大群人站在月台上正握手依依惜别,里面确实有几个剧社团的女孩子围在梦泽身边,不停擦着眼泪。
      我含笑地站在车厢的门边,看着梦泽的一举一动,看他有力地与每个人握手,看他脸上发出的亲和笑容,看他眼眸闪耀的真诚目光,看他全身散发出的风雅气息……有时在一边,远远看着心爱之人,也会有莫大的满足。
      凝视间,眼里的人儿眼眸向我这边看来,他周围的人迅即散去。我们慢慢向对方走去,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该道别的话早已说完,却又觉得那些话,都不能尽述自己的心意。
      凝眸执手,惜别之意在眼波间流转,不舍之情在指尖流淌,此去银汉迢迢,纵然佳期凿凿,哨声催发,亦觉断肠,哨声一声紧似一声,手指也越握越紧,可是再紧,也抵不过撕裂的笛鸣。跑动间,指尖渐渐分离,越分越远,眼里的人儿,也消失在朦朦的雨帘中,断肠处空余断肠人,狼藉栉风雨。

      车来车往,带来群群旅人,带走众众行者,每天不知上演多少相聚欢,离别苦。我痴立在月台外,想让蒙蒙细雨,刷掉心中的痛楚。
      “韵洋 ,汽车没撞够,想来撞火车吗?”振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把黑色的布伞罩住我的头顶,一只戴着白手套握着伞把的手出现在身侧。我的心神迅速戒备起来,整顿起精神侧转身。
      振中的神态,恢复了常日的亲和,不见上次的乖张。我客气地招呼道:“振中哥,巧啊,刚回京吗?”
      振中和煦一笑,回道:“前天回的,今天是来接几个朋友。方瞧见一个人影,在轨道边迷迷瞪瞪,我还纳闷谁想东施效颦,只不过更狠,改换火车了,赶过来一瞧,可真巧了,竟是本尊。”
      我笑了笑,往月台走去,“振中哥,不打扰你的正事,我先走了。”
      振中依旧举伞跟在身边,语气极为诚恳,“韵洋,家父对我说了那些事。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他那样做,那样既侮辱了我,也让你看轻了我。”
      我停住脚步,郑重侧身望着振中,恳言道:“振中哥,谢谢!有你这句话,我不会后悔认识你。”
      振中扬扬眉,神色坦然地缓声说道:“这单相思也算是种病,病过后,会想明白许多道理。知道,经过,足矣。我也不后悔。”
      振中话语颇有悟得的口吻,我微笑抱拳贺道:“祝振中哥坑外人的生活,日日鸟语花香。”
      振中莞尔:“再过三日,我就要往南开拔,枪林弹雨的,也许只有韵洋这等奇人,会当作鸟语花香,说话还是那么假。”
      我看着振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一辆列车远远呼啸而来,振中将我拉上月台,把伞交给小唐,对我说道:“我要接的朋友到了。韵洋,我这个福星不在身边,千万不要再迷迷瞪瞪在外乱走。对了,你别介意那条手帕,那晚它正好落到我的脚边。告辞了。”
      我怔了怔,大声对离去的振中说:“振中哥,好好保重!振中哥,再见!”
      振中转过身,在一群卫兵中,朝我行了一个军礼。自跟振中相识,第一次发现,振中不靠衣装,自身也拥有威武的军人气质,只不过比一般的军人,多了一分贵气和雅致。不知是振中变了,还是我看他的眼光变了。抑或,兼而有之。无论如何,我都从内心希望,他能顺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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