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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站台风波 ...

  •   一阵敲门声,惊醒尚在沉睡的我,没多时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在屋里炸响,“韵洋,诗媛到底出什么事啦?”
      我揉揉眼睛,昨日颠簸了大半天,休息了一夜,酸累的感觉悉数浮出。静雅跑到床前摇晃着我,继续大声逼问。本想卖卖关子,架不住这样的严刑,我撑起身子,无比悲戚地望着静雅,“诗媛她,诗媛她……”
      静雅脸色刷地变白,一时愣住,我拭泪状地说道:“诗媛她舍弃了我们,把我们撇下了。静雅,今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静雅颓然坐在床头,双手紧紧地揪住被角,不停抖动。我不忍再折磨静雅,抱住她孤苦说道:“皇上与新欢比翼双飞,我俩从此只有泪化湘妃竹,空作相思字。”
      静雅身子蓦地绷紧,转过身卡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咬牙一字一句地问道:“诗媛飞了?与赣清哥?”
      我被卡着喘不过气,懊恼自己演过火了,磕磕巴巴回说:“不是化蝶的比翼双飞,是比翼鸟的飞法。”
      静雅卡着我的脖子,摇晃着吼道:“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这个杀千刀的,将你碎尸万断,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他们真的飞啦?”
      我被勒得不住地乱咳,静雅恨声道:“你还想演,让你演个够。”
      话虽如此,她哼着起身倒了一杯水,凶巴巴递给我。剧烈的晃荡,一杯水至少泼了一半,我的手被水烫得本能一撤,杯子落到被子上。
      静雅诅咒着什么活该、现世报,又倒了一杯,我忙指指床头柜,这回静雅倒是轻轻搁在柜上。她移开湿被子,在衣柜里取出一套玉色的衣裙帮我换好,尔后拿起梳子梳理起我的头发,怔仲间落下泪来,我知道静雅想念诗媛了。
      诗媛和静雅都留的是短发,住校时,诗媛的一大爱好,就是为我盘梳各式发型,时常是我坐着看闲书,她在我头顶摆弄,静雅一旁嘲弄诗媛,说她享受画眉之乐。
      我娓娓细述前两天的事情,静雅一言不发,一下,一下,拿梳慢理,不像是梳头,而是在梳理这些年来的情谊。静雅平日言谈思想上与我多些共鸣,与诗媛则因维护和帮助,多出一份生活中的姐妹情。现在诗媛突然离去,那份生活里的空落,纵使我再舌灿生花,也难以填补。
      故而我放弃安慰,抱怨道:“静雅,诗媛还是按你的意思,选择了她的道路,她与你还是有缘的,只不过比你早了几个月去法国,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昨天送诗媛,她只顾着紧张和兴奋,今天你又只顾着想她,也不体谅真正被舍下的在下,从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果然静雅收起郁色,抱住我的肩,弯起月牙,“天生丽质难自弃,美人何愁无芳草,真要不舍我们,你也一起到法国,去找你的soul mate。”
      我横嗔静雅一眼,她用力摆正我的头,麻利地编好辫子,绑好缎带,打来洗脸水,说起她这两日遇到的反常事,杨家也没漏下她,最后她松开眉头哼声道:“韵洋,今天寝室被几个军人封住,翻了个底朝天,我吓得赶紧上你这里,你这家伙还嫌不够,又摆上一道。算啦,比起你那一番折腾,我这又算什么?”
      我觑了静雅一眼,“还算有良心,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我表姐写信,诗媛他们能不能搭上法国那条船,还得看她的能耐。”
      摊开信纸,提笔写明诗媛和赣清的情况,以及他们的船班号和新取的化名,以及如何告知消息的暗号。静雅一旁赞道:“还是美人做事心细,要是我一定迫不及待想要得知他们的消息,你倒沉得住气,让你表姐等到他们上船,再打电报来。不过燕双飞就甚好,电报最讲省字,加个微雨却有点画蛇添足,有时引诗取其精髓即可。”
      我折起信纸,笑道:“我表姐这几个钱还是付得出的,燕双飞确实足以,但咱们不还讲个意境。那雨可以是喜雨,也可是咱们的泪雨,有祝福、有不舍,还有赞赏,敢于迎接风雨挑战。这句话,至少赣清哥能明白我的意思。”
      静雅先是失笑,复又叹口气,“那个诗媛,是不能指望她明白这些,还记得以前她看赣清哥的文章吗?真是要把人笑死,偏她是个有福的人,现在找到她的良人了,咱俩也该放心出宫了。”
      我笑着拿笔敲敲静雅,站起身来,“你倒是从良心切,看在几年的同床共枕,给她写封信不为过吧?快点,这信我让我大哥带去,走邮路还真怕有人查。”
      静雅坐下微思片刻,飞快地写了满满三大张纸,装入信封递给我。我掂掂信笑道:“昨日我掂诗媛的私房体己,那个重,今天掂你的信,也是那个重,真是一人一个性格。”
      静雅听后捧腹大笑,“诗媛怕是怀上个五六胎,也没那么重。”
      “怕是得十几胎才行,把那个蓝振中眼睛都看傻了,后悔得不行。”
      静雅收住笑,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好奇询问,静雅笑笑,道:“韵洋,反正诗媛的事已经解决了,以后少跟蓝家那种危险的家庭打交道。”
      我学着静雅,撇撇嘴,用她爱使的腔调说:“我吃饱了撑得慌,不想活了。”

      车轮滚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最是应景,也最冷情,远祺在家住了近四个月,一家子才热热闹闹一阵子,又得分开,母亲留在在家里,没有去车站送行。坐在车上,我抱着浩天恋恋不舍,浩天似乎也明白即将的分别,我亲他的小脸时,也没躲闪,乖乖的腻在我的怀中,跟我说着小人儿的童言趣语。
      雁遥听着浩天的话,笑着拉着浩天的小手啃啃,“天天,让你姑姑和我们一起走吧,让你姑姑帮你爸接几桩大买卖,咱就发达了。”
      远祺扭过脸,“别尽瞎说,这话能在外面说?那种送命的买卖,我可不敢做。”
      雁遥白了一眼,“婆婆就说你没出息,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偏你总是这也怕做,那也不敢做。”
      远祺回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和浩天吗?苏家的家底还需去险中求吗?这人立上等品,为中等事,享下等福,守得定才是安乐窝。”
      雁遥哼了一声,不再开口,我蹭蹭浩天的小脑袋,笑道:“大嫂,你嫁给我大哥真是有福,再大福大贵也是过眼云烟,守得亲人安安稳稳过一生,是真正难得的惜福之人。”
      雁遥不好意思对我说:“他那是拿我们当挡箭牌,替他开脱。小妹也别笑话,这人总是想着有人守着,又想让他能干点事,我没小妹那样的悟性,能看开想透。”
      我笑了笑,“我要真能看开想透,也不会做那送命的买卖。”
      到了火车站大门口,只见站着一队灰衣士兵盘查过往行人,先行到车站的家下人赶过来,回明了行李托运的情况,提过随身的皮箱。雁遥问家下人可有遇见梦泽,家下人摇头回说没有。雁遥他们今早去安家辞行时,梦泽说是下课后会赶来车站送行。
      远祺对雁遥说:“咱们先到月台去,还有人等着咱们,梦泽自会到那里找咱们的。”
      一行人进了车站大厅,里面晃动着不少荷枪实弹的士兵,攒动的人流,没了往日的喧哗,个个缄口低头,匆匆而行。
      雁遥紧张得迈不开脚,远祺笑呵呵一手抱着浩天,一手挽着雁遥,低声道:“娘子,刚才教训为夫的豪情哪里去了?走吧,不关咱的事。”
      雁遥嗔了远祺一眼,小鸟依人随着远祺往检票口走去。突然前面的士兵一个个肃面立正,背后传来噔噔的皮靴声。
      我们侧目回视,振中和靖义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派头十足,并肩朝我们走来。振中温和地问候过,帮靖义做了介绍。靖义客套地询问远祺此行目的,远祺爽快地据实从容作答,振中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们三人交谈着先行,我和雁遥紧随其后,在纷纷敬礼声中来到了站台。
      走到远祺他们的车厢前,却见映飞一人候在外面。映飞见着我,笑容明快地过来向我打招呼。我含笑问起映霞,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说:“我姐和梦泽哥在前面告别呢。”
      雁遥大概有点惧怕靖义他们,听见如是说,便不由分说拖着我一起去找梦泽。沿着长长的站台,我俩四处张望着快要走到头,也没见到要找的人影,正要回转,我无意间瞥见远处的铁轨旁,站着两人,垂头着,好似在倾述衷肠。
      我的心脏不知怎的,空荡荡的,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愣愣地瞧着映霞抹着眼泪,握住梦泽的手,再抱住梦泽的脖子,而梦泽直直站在那里,没有躲,没有闪,直直地,站在那儿。
      从站台顶头返转的雁遥抱怨着说:“也不知泽弟到哪里去了,说来送我们……小妹,你怎了哪?天哪,泽弟……”
      雁遥的大喊,震醒石化的我,我的心脏顿时痉挛起来,挤压的痛,爆裂的痛,猝不及防袭来……好想狂吼发泄,或是昏厥失忆,但心脏的疼痛,刺激得大脑无比清醒,即使感官已失,神志依在。我咬牙扭转麻木的腿脚,步履蹒跚地沿着车厢机械前行。
      忽然一个人过来扶住我,对我说着什么,我睁眼努力辨认,原来是梦泽,我对他笑笑说道:“大家都在等着呢,一起过去吧。”
      我像个破布偶挂在梦泽身上,回到车厢的位置,还没站稳,又被一人抱住摇动着,晃动的红色,我知道那是映霞,我微笑地说:“映霞姐,分别在即,人都会软弱,况且感情哪是说忘,就能忘的。映霞姐,到了那边好好生活。”
      我微笑着,祝福着,火车的嘶吼声中,送走了远祺一家和映霞。以为的亲情离别之伤,不想被爱情之伤所代替。伫立良久,冰冻的血液慢慢融动回流,视觉听觉也逐渐恢复,头却变得欲裂般的痛,明知原因理由一大把,可就是不能忍受,比起求之不得,更噬人心。
      目光越过郁悴的梦泽,瞥见靖义和振中各怀心事立在一旁。我握紧双手,暗地重重互掐,走过去对靖义焦急问道:“刚才杨将军与我大哥交谈,也不便打扰谈论私事。今天上午,我的同学来说诗媛没来学校,还有士兵把我们的寝室封住了,是不是诗媛出了什么事?”
      靖义眼神利光一闪,温和说道:“苏小姐想必知道,我四妹的婚期定在下月,家父替四妹办了退学手续,派了几个士兵帮忙收拾行李,让苏小姐和你的朋友受惊了,实在对不起。”
      我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诗媛性子闷,真怕她一时想不开,还是请杨将军多多安慰她,下月诗媛出嫁时,我再登门拜访。”
      靖义点头称好,我向他们告辞,挽起梦泽的胳膊,迈着如铅注的双腿,离开月台。
      两人缄默着走到我家车旁,我抽出手臂说道:“梦泽哥,我想一个人回去,你不用送了。”
      梦泽握住我的手,沉声说:“韵洋,我不能让你一人胡思乱想,让我把刚才的事情,源源本本讲给你听。”
      我蓦地失笑,笑声却是支离破碎,“梦泽哥,你不是让我相信你吗?我相信你,我的大脑一直相信你,可我的心,却很痛,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治愈的,给我时间,给我尊严,让我自我痊愈吧。”
      梦泽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我,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浓云翻滚,自责、悔恨、不舍、担忧……还有更多、更稠,浓得化不开的爱恋。
      梦泽的眼神,从来都是最能扣动我的心弦,让我一步一步缴械投降,甘愿融化其中,将灵魂与那瞳仁里的影子,合二为一。然而,今时此刻,令人心醉的眸光却如细不见影的小针,扎遍我的五脏六腑。
      从来都明白,梦泽这样的男子,不会只让我一人动心。我又何尝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昨日梦泽的话,仿佛是我今日的台词,我也不安,唯一不同的,是他说想占有,而我是想逃避。
      我轻轻掰开梦泽修长的手指,打开车门,弯身进去的同时,阖上车门。靠到椅背,想起方才雁遥的一席话,惨然一笑。人都是说的容易,做起来难,何谓看开想透?
      有偈语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爱了,如何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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