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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旗开得胜 ...

  •   归途,再无来时的苦中作乐,保定,再不似大山般沉重压抑。会凌亲自驾车,三人一路密商,进城时拟出了一套方案。
      回到督军府,诗媛正魂不守舍站在大门口翘首期盼。同会凌道别后,我笑盈盈地挽起诗媛的胳膊,打趣道:“皇上亲自出迎,臣妾受宠若惊。”
      诗媛忧心忡忡,轻声说道:“吃过午饭,我父亲亲自和赣清哥谈话,都快两个钟头了,到现在也没出来,也不知情况怎样了。”
      我正色说道:“诗媛,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自个的事,自己要拿出勇气来。你看我这一身泥水,鞋子袜子也湿透了,也不关心关心?”
      诗媛面色不悦,忍着气吩咐下人寻来干净拖鞋,将大衣交人洗净烘干,带着我回到她的房间。我摘下脖上的围巾,换上诗媛递过的一套葱黄色滚着葱绿色滚边衣裙,拖着苦闷的诗媛坐到钢琴边,弹起肖邦的夜曲,轻声告她拟定的计划。
      末了,我问出了自己的担忧,“诗媛,你能面对可能的贫苦日子吗?”
      诗媛阴郁散尽,揽住我的腰,小声决然道:“能,只要是与赣清哥,不论贫穷或是疾病。”
      我点点头,“那就早做打算,清点些轻便值钱的东西,以防万一。不在多,贵在精,选个隐蔽点地方收集。等会要有人来,装作和我生闷气,我不帮你们说话,你也不要急,不懂掩饰就尽管哭。如果我不回来取围巾,记住时间和地点。”
      诗媛直直望着我,眼光忽明忽暗,里面是从未有过的复杂。我转弹起肖邦的A大调波兰圆舞曲(军队),辉煌壮丽的曲调,幻化成一幅雄浑活动的卷轴。远处一队威武雄壮的勇士,身着铠甲,腰佩战刀,雄赳赳地大步行来。号角声声,渐行渐进的勇士耀眼得令人为之颤动,那是一种闪烁着骑士精神的动人光辉,不惧怕死亡,只为正义和理想,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慢慢的,脑海里动人的光辉移到诗媛的脸上、眼中……她双手指尖交叉用力握紧,闭眼默祷片刻,毅然离开琴凳,躲到房间的背角,整理她的物品。
      激情奔涌之下,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叩门声紧接而来,诗媛手中的首饰盒落到地毯上,发出扑通哗啦的响声,我急中生智,大声说道:“诗媛,你不要对我发脾气扔东西,你求我也没有用,大表哥说了,让我不要管你的事。”
      面带愠色打开房门,来人竟是靖义。他微笑着走进屋,扫视一圈,见诗媛正抱着圆球默默流着眼泪,语气甚是亲切地说:“四妹,爹已与肖先生谈完,明日就是元宵节,爹想一家人好好聚聚,四妹你就留下,我代你送送苏小姐。”
      诗媛放下圆球,站起身两手绞着衣角,眼泪汪汪瞧着我。我皱着脸,慢吞吞走过去抱住诗媛,歉然道:“诗媛,对不起,原谅我,好好过节吧。”
      出了诗媛的房间,靖义温和问道:“方才弹琴的是苏小姐吧。”
      我闷闷地点点头。“苏小姐的琴声悦耳动听,只是为何听来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靖义追问道。
      我暗自微诧,靖义竟懂琴音,落寞地叹口气,“杨二哥说笑了,我可是惜命之人,最不爱听死字。刚才我大表哥训斥了我,心中有些憋闷。希望我的琴音没影响到杨二哥的心情。”
      靖义不紧不慢回道:“苏小姐客气了,头次光临寒舍,便有诸多不快,招待不周之处,靖义还想请苏小姐原谅。”
      “哪里,这次的事,原是我管得太多,我只是个外人,能给予的只有祝福。”
      靖义平和的外表渗出一丝笑意,“苏小姐早上还义正言辞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义字呢?这可不象传闻中的你。”
      我面带愧色,“传闻大多言过其词。不然,也不会有耳听为虚了。”
      正好这层楼梯口转角的墙壁,挂着一副巨型金扇,上面单刻了一个义字。我走到巨扇跟前停住脚,说道:“这义字,上从羊,下从我。通常认为,羊表祭牲,我是兵器,亦表仪仗。方才我突然悟到,这未尝不是奉献在上,小我在下,小我要遵从奉献这个大义。还请杨二哥原谅我早上的莽撞。”
      我的话可以解读为,杨家为“羊”,诗媛的私情是“我”。反过来诗媛和赣清两人,何尝不是一种为爱的奉献?而杨家又何尝不是为私立的小我?单看靖义怎样解读。
      靖义扬脸细看,尔后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靖义长见识了,未料自个的名字里还有这样深奥的学问。苏小姐即是如此深明大义,靖义也就安心了。”
      我亦微微一笑,“韵洋相信,贵府会处理好诗媛和肖先生一事,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杨家宠如明珠的诗媛呢?你们肯定会比我更关心诗媛的幸福。”
      说话间走到门厅,赣清正独自一人站在大门口。下人递上清理干净的大衣,靖义接过,礼貌帮我穿上,“靖义有个不情之请,舍妹的出嫁时,烦劳苏小姐过来相陪。”
      靖义一句软软的客套话,回应了我方才的试探,将所有平和解决之路堵死,可凭着感觉,他说此番话还有反探之意,想看我是否真的放弃,好做决策,真个滴水不漏。
      我面露难色,偷偷瞟向脸色发白的赣清,咬唇犹豫片刻,轻轻点点头。靖义见状,含笑送客,“那就不远送了,过一个月再见。”

      汽车没有直接出城,转到保定闻名遐迩的古莲池。下车前我悄声吩咐小吴,让他在此等半个小时,倘若我们没有回来,就绕到后门,再开车独自回家,向母亲禀明,说我被留在杨家做客,明天坐杨家车回去,等明日早上再告诉母亲实情,万一杨家有人来问,好帮我圆谎。小吴是个机灵训练有素的小伙子,是远山特意自老家为父亲挑选的司机,知道我做事知轻重,也没多问,点头表示明白。
      我拉着赣清下车,进了古莲池,悄悄回首,见两个便衣尾随着我们。走走停停,来到池边,赣清默然直望湖水,面色暗沉。我暗地留意停在远处的便衣,小声询问赣清面谈的详情。
      赣清苦笑道:“刚才诗媛的二哥不是都说明了吗?想想我都替他们累得慌,东扯西拉,就是不谈我和诗媛的事。”说着,苦笑变作自嘲,“或许,这算是对我的礼遇。到杨家这段时间,就像掉进一个没有边的陷阱中,找不着发力点,有力也使不出,除了诗媛的大哥还像个真实的人,其他全是些影像。”
      “赣清哥,要是你怎样努力,杨家都拒不理会,你打算怎么办?”
      赣清目光有了波动,片刻后回视我,问道:“韵洋,你有什么办法?”
      “赣清哥,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有走为上这种最笨的办法,赣清哥若愿为诗媛放弃目前的所得,我们就继续往前走,若不愿,我们就折返回京。”
      赣清沉吟片刻,问道:“走到哪里去?”
      我将答案告诉赣清,赣清追问道:“诗媛知道吗?”
      我源源本本复述完诗媛的回答,赣清动容说道:“我早想按先生说的去做,原先总有一丝牵挂,现在能和诗媛一起去,有什么舍不下的。”
      我快步跟上大步前行的赣清,悄声道:“那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处在棋局里,不可错行一步,后面有人监视,我们还是垂头丧气观赏景物先。”
      掐着时间,浏览着碑刻,慢悠悠来到古莲池的后门,远方拐进一辆汽车,正是我家的车子。汽车尚未停稳,我拉着赣清迅速钻进停在一旁围得严严实实的洋包车,小吴机灵地踩着油门驶离,过了半分钟冲来一辆汽车,急刹车停下,尾随我们的那两人跳上车,一瞬后车子扬尘而去。
      在帘缝中看完这一幕活剧,赣清侧过头眼中满是讶异。我笑道:“赣清哥,刺激吧,这就去会会咱们的高参,他们可都是玩这些的行家。”

      洋包车没行多远,转进一个安静的巷子里,在一个后宅门停下。下了车,车夫敲了两下铁门,咣当一声铁门打开,会凌粗声传来,“小李,去把车子还给人家。三表妹,肖先生,快请进。”
      所进的宅子是会凌在保定城的家宅,因会凌移师保定没多久,家眷都留在石家庄的老家,只带了一房姨太在此相陪,宅大人口轻,十分的安宁。进屋后,我正式将赣清引见给会凌和振中。他们彼此客套一番后,我笑着把方才一幕,讲述给会凌和振中听。
      会凌嘿嘿对赣清说:“肖先生,我们这三个臭皮匠,没让你失望吧?”
      赣清颇为感动地答曰:“赣清是没齿难忘。”
      我说道:“大表哥太自谦了,臭皮匠也太难听了,怎么着也要起个比大刀王五还要牛的侠名。”
      振中秀目一翻,笑道:“玻璃花好听,正合苏小姐的身份。”
      众人一听全乐了,我横了振中一眼,“蓝少将军那么喜欢花,就勉为其难自己去当吧,韵洋可是一直认为蓝少将军长得像朵花。”
      会凌忙好奇询问,我语带赞赏,悠悠说道:“就是我见犹怜,丰姿娉婷的狗尾巴花。”
      会凌爽声大笑,振中迎着我的目光,像是找到了知己般,回道:“原来振中跟苏小姐是同类,难怪会聚在一起。”
      这回轮到赣清笑了,会凌不解,赣清把黎先生的话告诉了会凌,会凌感叹说道:“黎先生到底是大方之家,一语见地。”
      赣清点头同感,三个人六道目光望过来,我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还是来完善后面的计划吧,别忘了还有人等着英雄救美呢。”

      是夜,会凌避嫌返回营地休息,我和赣清为了不拖累行动,留守宅中。午夜一点,换好便装的振中,带着小李小唐准时出发。振中同小李一组救人,小唐拉着洋包车负责放哨载人,小李是会凌的卫兵,身手了得,且熟悉督军府的地形情况,主要由他负责接应诗媛,翻屋爬墙。
      赣清找出纸笔,伏在几上画起修竹,我拿本书,眼睛却紧盯着钟摆,每摇一下,都似摇打在心上。时钟当当响了两下,行动应该开始了,时间霎时变得静止了一般,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赣清提笔的手抖动几下,墨汁淋漓,糊成一团。
      见状,我定定神,站起来说:“赣清哥,我们到后门去等吧,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赣清搁下笔,同我来到后院。因乌云的笼罩,黑漆漆的天没有一丝儿的光,寂寥的院里,除了风动和枝摇的声音,就剩如雷的咚咚心跳声。在院中走了无数个来回,脑中模拟他们的行动,总觉该到了,可不见铁门响动。我按耐不住,打开覆着白霜的铁门,搓手往外张望,后宅门顶,亮着一盏黄灯,灯光也好似承受不住重压,蜷缩地抖动不停。
      一点动静,一次希望,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破灭,隐隐听到屋里当当地响了三下,没多久,巷口外传来了包车轮子滚动和脚步声,我俩激动小跑相迎,跑了两步就见小唐拉着车,小李一旁跟着,闪进了巷子,两人停了片刻,见是我们,警戒的眼神换成笑意,我捂住嘴,压下欲出的兴奋呼喊,随车回到门口。
      振中挑帘出来,不动声色瞧了我一眼,跨过车把让位给赣清。赣清扶着大腹便便的诗媛下了车,诗媛从怀里拿出一只沉甸甸的枕头,递给一旁的小李,浑身抖动着扑进赣清怀里。我脸部的肌肉终不受控制失笑起来,振中拖着我进屋,“这时还不知藏着点,有必要这么站在大门口卖笑?”
      瞧瞧今晚的英雄之一,好心情地忽视掉讽刺,笑盈盈地拜拜,“恭喜蓝少将军,贺喜蓝少将军,恭喜蓝少将军,从此脱离樊笼恢复自由身,贺喜蓝少将军,往后如鱼得水花丛中间无牵挂。”
      振中俏脸如花,一副寻芳客的模样,“姑娘可是期盼已久了?”
      我挂着笑转回身,看着缓缓行来的诗媛和赣清,回道:“这一天真的盼了很久。”
      诗媛听到我的话,扑过来抱住我,失声大哭,我搂住诗媛轻拍道:“诗媛,不哭,咱们高兴,干嘛要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守到云开见月明,也不是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瞧你多幸运,遇到自己所爱的人,又能将牵手的诺言变为现实。”
      一行人到客厅里坐定,小李将枕头还给诗媛,诗媛噙着泪,红脸解释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我双手吃力地掂掂枕头,笑道:“看不出诗媛还挺能攒私房钱呢,是个会过日子的人。难怪人家蓝家死命要把你抢去做媳妇,赣清哥你真有福了。”
      一席话三人同时笑起来,诗媛嗔笑,赣清溺笑,振中讪笑。小唐和小李给我们三人端来茶水,我问起他们救人的经过,小李实诚地讲了一遍,如何等到诗媛打开西边的窗子,扔下被单剪做的布绳索,他如何爬上去背着诗媛下来,又如何偷偷从后墙振中扔下的绳索翻爬出去,如何一路有惊无险地回来。
      故事说完,赣清握住诗媛的手,两人含情脉脉地互相凝视。振中起身过来,扯扯我的辫子,将我从心有戚戚焉的感动中拉醒。我伸伸舌头,悄然起身,轻手轻脚随振中退出客厅。
      到了我住的西厢客房门前,振中停下脚步,秀目望着黑漆漆的廊外,问道:“苏小姐,今晚你还能睡着吗?”
      “蓝少将军,都已经凌晨四点了,再过会儿,太阳都要出来了。我今晚一定会睡个好觉,前提是,今天还要仰仗蓝少将军单刀赴会,演场好戏。”
      振中提起长衫前摆,轻轻一抛,“苏小姐总是这样清醒。”
      “真要清醒,恐怕就不会有这一天的惊魂了。”
      回答我的,是渐离的皮鞋声,不知哪句话,又惹起振中的少爷脾性,我寻思着望着远去的颀长背影,穿着难得一见的青绸长衫,在廊道昏灯的映衬下,好似玉树一般莹光暗转。很难想象振中这般人物,能做出拐带人口之事,莫不是自己说的清醒二字,惹他生气,素来谨慎机灵的他,恐也在偷偷汗颜自己的狗急跳墙。
      我摇头笑笑,转望客厅方向,那里仍然隐隐透着灯光。忽地生出感叹,人生的第二个不眠夜,迎来的还是分离。信步走出廊外,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白霜,正想弯腰拔起一根地砖缝里长出的青草,一声画眉的鸣叫自身后转来,悦耳动听之极,不由寻声转望,一青色身影施然而来。
      “早上好,蓝少将军。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今天你一定会旗开得胜的。”
      我带笑的视线,落到长身玉立的振中身后,东墙头上渐露出一方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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