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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悠悠同心 ...

  •   回家,已是十日之后。家里的屋脊瓦檐,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银白,院中的两株红梅树,枝头星罗棋布缀着点点花苞。我站在房前的廊道,迎着凄凄岁暮之风,望着院中的雪景,无声吟出‘忽如一夜’这半句词。
      驻留片刻,我进到房里,到书桌前坐下,看看梦泽的照片,手指踯躅半晌,自屉里拿出未及寄出的信件。怔怔看了一会儿信封,我轻轻拆开,读着最末一段话,怅然低喟一声。那日,想当然地写下距离只在呼吸间,以为能和群生从此心心相映,此时再看,始觉殊不知这个呼吸间,却也隐含了整个人的一生,只要有呼吸,就有距离,终极一生,也不能相守的距离。如果,我先看到了画夹,也许不会明了自己对梦泽的感情,顺理成章跟群生一起,但是,就如刚才给母亲请安,母亲安抚的话里说的,与群生的缘份终是差了一点。
      我折回信纸,打开从医院带回的箱子,取出画夹将信放了进去,转身进到里屋,打开收放信件的箱子,轻抚一下画夹壳面,用力塞入最低层,将一个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人生可能,埋入过去,随着吧嗒扣合声,一份怅然,锁在了内心最底处。
      起身之际,传来雁遥的叫门声,打开门,门外除了雁遥,还有两个抬着一只半人高大纸箱子的下人,一经询问,得知是瑶歆回国寄来的礼物。雁遥说大纸盒里是二舅母在瑶歆回国前做的一些衣裳,瑶歆嫌式样颜色太过鲜嫩,同着礼物一起邮来给我。
      抬进箱子,雁遥命下人打开,她亲自动手掀起层层包装纸,发出一声赞叹,我跟着上前,眼前豁然一亮,琳琅满目的箱子里,全是些新潮抢眼的服饰。雁遥拿出一件衣裳抖开,啧啧赞道:“到底是上海倪家的东西,这式样质地做工真没得说,小妹穿上不知要美成什么样儿了,我那个傻子弟弟只怕看到连路也不会走了。”
      自己在京城呆久了,习惯了沉稳的穿衣风格,而雁遥才从国外回来,自然是喜欢新式服装,见她如是说,便忙回道:“大嫂要是有合意的,只管选去。大嫂的身量与瑶歆姐差不多,我还在念书,平日里只穿校服,也穿不了这些,收着也是浪费。”
      雁遥闻言,眉开眼笑地拿起衣物,同我一件一件点评,碰着合意的便试穿一下,一时间屋里到处落满了花花绿绿。雁遥正试穿一件才在上海滩时兴起的旗袍,房门被人叩响,她赶紧躲进里屋收拾。
      我开门一看,见是梦泽眉目含笑站在外面,石刻般的面孔仿佛真的石化了,被寒风吹得通红僵硬,墨眉上结着淡淡的白霜。我忙拖着他来到屋里的火炉边,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暖手,嗔怪道:“这大冷天的,也不围条围巾,从学校到这儿,这么老远的路,吹病了怎么办?”
      梦泽细瞧瞧我的脸后,方做回答,却是答非所问,“昨儿还有点暗红点儿,今天真的一点儿痕迹也没了。”
      我回瞧瞧梦泽,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甜味儿,面上却是故作歉然,摊开双手,“安哥哥是在遗憾家中宝没了吗?”
      梦泽将桌上的衣物挪了挪,腾出一小块地放好杯子,拉住我的手浅笑道:“苏妹妹不是研读过佛经?佛说:凡说有相,皆是虚妄。我以心取相,自然无有遗憾。”
      我忙甩开手,娇羞地悄声道:“大嫂在里屋呢。”
      梦泽晶亮的眸子望着我,面色坦然地回道:“前几天,是谁洋洋自得摆老虎威风,今儿怎就怕起人来了?”
      我说也不是,打也不是,跺跺脚含羞带窘,收拾起散落的衣物。一小会后,雁遥笑呵呵地挑帘出来,“我也不妨碍两位了,这几件衣裳我就拿走了。小妹,瞧我这泽弟看破尘事似的,你正好用上这些子道具,变化变化,让他知道这尘世的好处。”
      送走挤眉弄眼的雁遥,回身和梦泽碰了个对着,看了一眼近在咫尺亮亮的眼睛,不知怎的,脸红了起来,呼吸也有点儿不畅。梦泽微笑着挪转身,大方地收拾起衣物,问道:“韵洋打哪里弄来这些变化的道具?”
      我解释完后,摆出婷婷款款的姿态,笑曰:“公子可想看本仙七十二变?”
      梦泽把箱子合上,作揖答曰:“仙姑不怕冻着再进医院,小生当然愿意拭目以待。”
      我哼了一声,到沙发上坐好,“算啦,你们这些肉眼凡胎,自是瞧不出这变化的精妙之处,本仙也懒得费这精神。”
      梦泽随着坐下,诚惶诚恐地回道:“小生愚钝,仙姑教训得是。”
      我笑着捶了梦泽一拳,侧身靠在他的肩头,举起漂亮的修指翻看,叹道:“今年我一定是犯太岁,连着医院都住了两回。梦泽哥,要是我有法力,真想看看我克星的真面目,是何方神圣。”
      梦泽抽出手掌,揽住我的肩,低喃道:“我又何尝不想知道?下午开完研讨会,被同学拦下,问了许久的问题,生怕你等急了,匆忙间连围巾手套都忘了拿,就赶了出来。半路上被冻醒,我就在想,何以一碰到韵洋的事,自己总是变得不像自己了呢?所谓相生相克,既是如此吧。”
      凝视近日明显清瘦的面容,学业、杂务,加上爱生事的我,饶是再能干的人也肯定吃不消,可梦泽从不抱怨。一场高烧,彻底烧掉了自个心里的魔障,既选定了梦泽,就该走进他的生活,而不是一味地抱怨和逃避。我思忖片刻,柔声说道:“梦泽哥,要不你把要翻译的书籍匀些给我,我虽不爱看,但翻译还是没问题的,你在上面润泽修改也容易点。”
      梦泽双手扶住我的肩,眼波儿轻漾,流连于我的脸上,过了片刻,磁音温温款款传入耳畔,“韵洋,你病刚好,功课也耽搁了不少,我的事,我还应付的过来,……”
      面对梦泽的眼之罗,声之网,我忙垂头拨弄辫梢,稳稳心神,哼断他的话,“我的功课,梦泽哥大可放心。我可不想哪天又有人指责我,只会安慰人、鼓励人,从来不做实事,被人鄙视,以此为借口,行抛弃之实。”
      梦泽哭笑不得地搂我入怀,下颌蹭蹭我的额头,“韵洋,你喂人吃糖时,里面一定要掺沙子吗?”
      我弯起眉眼,“梦泽哥,难道你不知?吃点沙子有利于胃部的消化,我是怕梦泽哥好东西吃多了,消化不良。”
      梦泽没接下文,只觉在我头顶上厮磨的下颌,轻柔缱绻,与耳紧贴的胸膛,咚咚震响,霎时,空气变得温甜缠绵。须臾,依偎之处深深起伏一下,梦泽松开手臂,牵着我来到书桌边,打开他的皮包,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道:“韵洋愿为代劳,我自是求之不得。这本书,我还没来得及翻,里面有些东西是急需的。”
      我接过书,冲梦泽笑笑,“那还等什么?梦泽哥,来,你忙你的,我做我的,离晚饭还有会儿呢。”

      簌簌的翻书声,沙沙的书写声,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尤为响亮。我和梦泽并肩坐在书桌前,各自忙着。当人全心陷在工作中,有着莫大的幸福,充实的幸福。能为自己所爱之人,做点有用之事,又有莫大的快乐,难描的快乐。
      幸福和快乐的时光,又是过得飞快,悄然无息间,我翻完第一章。搁下钢笔准备核查,忽感到灼灼目光,我侧首回视,见到梦泽直愣愣地看着我,再细看,那直愣愣的里面,是满生生的满足。那份满足,给自己又添了一份动力,我拿起稿纸,敲敲梦泽,嗔道:“安公子口口声声反对剥削,照韵洋看,却是欺人之谈。这是第一章,请安老板笑纳,韵洋就如安老板所愿,继续我的剩余劳动吧。”
      梦泽接过稿纸放到桌上,温温一笑,“剥削阶级也会给劳动者提供必要的生活资料。走吧,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吃好了,有了力气,才能更好剥削你的剩余价值。”
      我边起身,边摇头笑道:“真是赤裸裸的剥削阶级嘴脸,不是说剥削手法会越来越隐蔽吗?”
      梦泽牵起我的手,露出唇间的雪白,“韵洋,咱们这不是刚开始吗?”
      走到屋外,寒风呼啸袭来,我打了一个激灵,“真悲惨,我怎么就坠入了这暗不见底的深渊?看来得如书中所说,彻底铲除你这个祸害,方能得救。”
      梦泽用身体替我挡住狂风,“那我只好用剥削阶级伪善的一面来迷惑你。”
      哮风烈烈,被温热的身躯所阻隔,我依着梦泽,柔声一叹,“难怪革命会这么难,这欺骗性实在太大,我还是忍受安老板的剥削吧。”
      梦泽没接话,只静静看着我,微垂的星目聚起彩光,逼退严寒,我怦然心动,仿佛此时不是冰天雪地的冬日,而是暖意融融的春日,咆哮的风声,亦变成啁啾的乐鸣。意识陷入混沌的一刹那,星目收回明彩,修指理理我额边的刘海,磁力的声音坚定温存,“韵洋,我会让你甘之如饴。”
      手指被温绵的手掌握住,柔和温馨的情愫,沿着相牵的十指,慢慢流淌在二人心臆之间,轻缓潺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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