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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从婢女升门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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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侯满面怒容地叫住了我:“阿柳!你竟是如此与我里应外合的么?”
我装糊涂:“啊,不是与公子约好,每月初十在含章台会面吗?”
他将折扇在手中不住地敲,白皙的掌心立时浮出红印,他面带薄怒:“你如此坏我的事,还教我怎么放心将你安置在定国公府?”
天边弦月洒下一缕月色,被树影剪得斑驳,我笑了笑:“顾公子有所不知,我此番作为,是真真地为了您的大计。”
他斜睨我,薄唇开合:“休得花言巧语。”
我嘻嘻一笑:“不敢不敢,只是我听得乐易郡主脾气刁钻,顾公子若是娶了她,只会坏事,虽说您可以凭借郡马一职从商贾入了官门,但树大招风,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您的一言一行哪?”
他闻言,似乎对我态度大有改观,将手一扬:“你继续说。”
我道:“如今乐易郡主取消婚事,对您确实是笔损失,但她从此对我刮目相看推心置腹,乐晋侯爷必然对我感怀在心,有我这个好门生在定国公府,公子您说,这买卖到底是赔是赚。”
他玉面生辉,拿折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头:“我倒真是小瞧了你,有这等胆识魄力。”
我低头作揖:“公子过誉,当不起。”
春盛的草长莺飞,远近含苞的桃花柳絮俱是动人,他与我站在一株繁盛桃花树下,那桃花瓣被风吹落了一地,满目潋滟,真真像极了那日他提剑来杀我时的光景。
只是现下是夜里,我缩了缩肩膀:“公子,外头怪冷的,我还是先进殿去了。”
他拿食指隔空作势要戳我眉心,话音带笑:“瞧给你娇的,明明是一介草民,倒还做出个千金大小姐的架子。”
他月白色的袍子亮得扎眼,我面不改色地侧身躲了过去,他笑着点头道:“那你便先进殿去,我现下刚失了郡主婚约,得装出个痛彻心扉的样子来才好。”
清影殿的灯影透过纱幔,映来的暗光衬得他容颜有一些迷离,晚风拂起衣袍,我细细看了他的眉眼,那双眸子漆黑,浓得像爹书房里的那方桃花砚的墨汁,我不觉心中揪起来,扭头便跑了。
远处尚有几只寒鸦哇哇乱叫,周身都是挥不开的夜色,像极了当年暗无天日的囚室,我浑身冰凉地进了殿,连灌了几杯果子酒才镇定下来。
大殿内的歌舞伎腰肢款摆,如同水中鲫鲤,我匆匆扫过,正见李见放在瞧着我。
我心中的酒意缓缓漫上来,不觉眼神也痴了,定定回看了他。
我上辈子爱他爱得太惨,他也爱女帝爱得太惨。那时女帝新登基,北狄再度叛乱,他自请领兵收复,却在玉谷关中了埋伏,身中数箭而亡。
我依旧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晨曦花香传遍了府内,我早早地起床在佛龛之前为他祷了一炷平安香,堪堪将最后一个跪礼行完,便听见东厢房传出德容夫人重重的惊呼:“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不会死,他答应了为娘要平安回来的!”
人人都念着侯爷几时回京,等着他打马凯旋,却只等来了一具乌木棺椁。
我跪坐在佛堂之中,突然没了起身的力气,膝盖酸酸麻麻的,也不知跪了多久,失去了知觉,直到日落月升,灵堂布好,我被高低起伏的哭亡声闹得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跪了那样久。
那炷平安香早已化作了灰烬,我仰头望着,那向来悲悯的佛像似乎动了呆滞的眼珠,眼中含泪地瞅着我。我这才终于痛哭出声。
我哭了整整一夜,连声音都哑了,几乎将余生的泪全部哭干之时,同住的婢子才抱着我说:“你这丫头,我一直对你着好,只因怕你哭,你若哭起来,样子是很让人心疼的。”
那时我心死,本以为他或放肆或温柔的笑,我终尽此生,都再难见到了。
到底是上天眷顾了我,怜悯中眨了眨眼,让我再重来一次。
我白流光,有生之年,一定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上辈子顾景侯借着许多由头,在上京布了许多爪牙,我还记得当初李见微嫁到顾家时,他早已在上京布了四五处家宅,正应了狡兔三窟那句话。
因了重生的缘故,我不能对李见放一五一十地说顾景侯会在将来谋反,但也旁敲侧击为他进言:“顾景侯在京中结交甚广,他莫不是要做什么坏事罢?”
李见放果真留了意,派了人四处打听。
上京的夏天来的极快,蝉鸣似乎从一夜之间鼓噪起来,到了五月初十,我打着出府购置笔墨的由头去了含章台,顾景侯还是一把金箔描骨的折扇在手,玉冠紫簪,像是怕谁认不出一般。
我凑近去,道:“这位公子,在等人啊?”
他闻言撇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轻声笑道:“一月不见,你倒是瘦了。”我没留神被他这样调笑,正襟危坐,他却接着笑:“也比从前更好看了点。”
我终于讷讷起来,道:“顾公子,你这眼睛像是要吃人,只怕不大好吧?”
他见我面上沁出冷汗,连忙打开扇子替我扇了扇风,满怀关切道:“你这白惨惨的一张脸,看着像鬼,快正色些,不然我可不敢与你说话。”
我撂了撂额发,避开他扇子扇出来的香风,道:“顾公子,这个月没啥可说的,我先回府去了啊。”
他哎了一声,拉住了我的手,我一时连脖子后头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僵在原地道:“顾、顾公子,你……”
他连忙抽回手去,哎哟一声,拼命开始扇扇子,我慢腾腾回过身去看他,勉强敛了衣襟重新坐下了,他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一口细牙抿着,唇红齿白:“是本公子失手,是本公子失手,你莫介意,我下次一定不这样手快,委屈你了。”
我面无表情道:“顾公子哪里话。”
他笑道:“你这个死丫头,莫要与我装正经,既然你打听不出来什么,那我亲自出马得了。”
我心中威震,猛地扭头去看他:“你要怎么?”
他嗨了一声:“昨儿我刚买了处宅子,正想请一帮人来贺贺我这乔迁之喜,看来定国公是必定要划在名册之上了。”
我心中略松了口气,既然是请定国公的家主,那我这个门生也用不着去,正好趁机去打听一下陈飞的下落。
却是顾景侯悠悠一笑:“我会在名贴上着重强调,阿柳你这个门生,也是必定要随乐晋侯一同来的。”
我翻了个白眼:“顾公子,我这几日忙,能不去吗?”
他将折扇霍地一收,斩钉截铁:“不能。”
第二日傍晚,定国公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顾府。
顾景侯请的宾客着实多,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连吃饭的碟子都是镶了金边,真真俗不可耐。
酒过三巡,顾景侯拉着李见放笑意盎然的没话找话,李见微一脸嫌弃地看过去,朝我道:“阿柳,你说的果真不错,姓顾的这个断袖,连我弟弟都不放过。”
我哈哈一笑,脚底抹油溜了。
顾府着实很大,要走到门口,还要穿过一座树茂草盛的后花园,我胡乱扯了一位小厮,问道:“敢问兄台,这出府的路怎么走?”
他默了默,而后叹道:“我早与皇姐说过,今日不该穿得如此朴素。”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众随从,暗中噎了噎,猛地缩回手去,定了定神重新问道:“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他身后的一个小青年扯起嗓子尖声道:“放肆,此乃女帝胞弟,当朝太子爷!”
我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他止住我要三叩九拜的动作,将我一把扶了起来:“无妨无妨,我在民间微服游历了大半年,我见你也有些面生,想来你我互相不认得也是自然。”
我心中感动,叹了叹:“可别说,殿下模样俊俏惊为天人,可这衣裳的确不配你,灰不溜秋地一穿,往那墙角一站,都还以为是一尊泥菩萨。”
他捋了捋袖子,也是叹了叹:“怪不得今日皇姐见了我便笑,可知正是因为这个。”
正是月华初上的时辰,他玉莹莹的一张俊脸往我面前一放,我不由得道:“殿下与帝上长得倒真是像……”忽听得远处一阵锣鼓吵嚷,有声尖细的嗓音霍地响起,“女帝驾到——”
我心中一凉,完了,今儿看样子是走不脱了。
果不其然,这位自来熟的太子殿下将我肩膀一抓,乐不可支笑道:“快快,随我去接驾。”
我来不及说什么,他便拖着我跑起来,空气里尽皆是盛夏的青草香,幽幽浮动醺人入醉,我跟在他后头看他发带被风吹得扬起,手被他拉得不能挪动分毫,只是脸热道:“殿下放手,放手,我自己也能走……”
女帝御驾已行至晚宴厅,我与这位平易近人的太子一同向女帝行了礼,女帝笑着入座,说了句平身,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顾景侯莫名其妙地一脸阴翳定定瞧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