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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从门生升女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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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顾景侯说了一席话,我每每思及定国公便如坐针毡。
我自小长在岛上,向来不知爹娘与外人交情,若那日寻仇之人真是定国公指示,我也是信。
这一世连李见放都能活生生与我对弈饮茶,便是说顾景侯变作了大好人,我也能信。
只是李见放像是铁了心不大理我了。我从书斋里抱了一捧书去叩门,他将门吱呀一声拉开,垂眉看向我,淡淡道:“何事?”
我忍着尴尬笑道:“侯爷,这书上有些地方言语晦涩,我功夫浅,想来向您讨教……”
他打断了我,道:“那便换一本书。”
我讷讷站在原地,面皮上青白交加,他将衣袍一抖,道:“你且让让,我要出府去了。”
他这冷冷的大冰山模样,倒真像上辈子我远远望他时的那样,我低着头给他让了路,他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径直出了府。
我心中似被虫蚁轻轻噬咬了一小口,莫名的酸楚蓦地翻涌上来,再去看他时,他身影一闪,低身进了一顶青皮软轿之中,轿帘垂下,空留一阵清风。
我怔怔多时,怀中的书似有千斤重,他对我不理不睬的这般模样,已经是第八次了。
纷繁的思绪如一团乱麻缠得我连简单的呼吸都不能,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去何处,身边似乎有出府清扫的小厮唤了我一声,我迎着正午明晃晃的日头,艰难地转身去看,却是眼前一白,气息弱了下去。
到下次再有意识之时,我还未睁眼,却觉察到身边有人细碎轻声道:“郡主吩咐过了,这香是每日都要换的,若是停了,仔细郡主收拾你。”
我屏住气,没敢搅扰她们。
倒是有个女子开了口,轻声催促道:“你手脚放轻些,莫要让她醒来了。”
我认得这声音,是李见微身边的贴身婢女丝儿。
随后有另外一个小丫头对着她怯怯道:“姐姐,这香仿佛有些怪,我们无病之人闻着都觉得乏力头晕,若是让阿柳先生吸得多了,会不会出事……”
“多嘴!”丝儿低低喝了一声,“这几日侯爷对她是什么情形难道你不清楚?她如今在府中失了势,便是即刻死了也不会有人来管,要是除掉了她,日后郡主嫁到太子府,我们也自然平步青云,你还不快些!”
二人窸窸窣窣忙完了一场,又蹑手蹑脚地出去,我不敢吸入满室甜腻的熏香,撑着头重脚轻的身子下床去瞧那香炉里的香灰。
不知那小丫头是有点手抖还是故意的,香炉底下逶迤出了一些沉香末子,我寻出一块碎布将那些灰末擦了擦,使之尽数附上,又拿了丝帕包好,仔细揣在了怀里。
我不敢开窗,怕她们察觉,心像被挤压着砰砰跳个不停,我重又躺回在床上,拿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愿去嗅那熏香。
起初倒还无甚异样,可时间久后更是头晕胸闷不已,我眼冒金星地掀开了被子,扑面就是那股子味道灼灼而来,我几乎没一下子闭过气去。
这样总归是不行,我捏了那方包着香灰的布巾,头一次如此急切地想要逃出这个定国公府。
这一世许多人都变了,可李见微还是那个李见微。
我在这上京能倚靠的人几乎是没有,现下连栖身之地都不能再待,我还能去指望谁。
我用衣袖将口鼻掩住,快步走到窗边支了个缝儿,往外一觑,尚好,李见微倒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关我禁闭。
我理了理头发,换了身粉素的衣裙,低头便出了定国公府。
一路上我捂住怀中的帕子,走得匆忙不堪,那香粉似要叫嚣着腐蚀掉我的掌心,烧灼不已。
顾府的门倒未关,依旧是之前与我打过照面的小厮在看门,他见到我有些喜色,开口便熟络道:“哎哟姑娘,那日一别,可有许久不见了。”
我匆匆一笑:“难为小哥还记得我,我此次来是有些急事,可否麻烦下带我去见你家主?”
他忙不迭应下,躬身竟行了个礼:“我家主人吩咐过,若是再见姑娘您,定要放尊重些的。”
我笑着谢过,他起身便带我进了顾府。
这是我第二次正大光明地被人迎进来,上一次的时候,还是我跟在李见放身后恭贺顾景侯的乔迁之喜。
顾景候今日无事,闲闲地在他后花园的一处凉亭里饮茶,我远远便见到他白袍紫簪静静坐着,快要融进身后的湖光水色里,我笑着走过去,拱了拱手,道:“怪道顾公子生得这样白,不是喝酒就是喝茶,皮相真真养的水灵的很。”
他眉眼斜斜抬起来瞥了我一眼,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道:“你怎么大白天地来了?”
我笑:“总是深更半夜来叨扰您,我也于心不忍。”
他摇头一笑,看着他手中的那个碧绿的瓷杯子,道:“别罗里吧嗦的,说罢,找我来做什么。”
我啧啧一叹:“顾公子果真是聪明人。”
他眉目未抬,低头静静看着面前的茶盏。
我默然将怀中的一方帕子展开放在他眼帘底下,许久,风拂过我与他二人之间,在我几乎以为他快睡熟了的时候,他轻声道:“这熏香哪里来的?”
我未料到他如此开门见山,愣了下,他已抬眸看向了我:“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将这种香带在身上。”
我道:“您有所不知,这哪是我心甘情愿带着的,我只是今天恰巧晕在了府中,恰巧在将醒未醒时撞见了乐易郡主差人把这香灌在我香炉子里。”
他将袖子甩了甩,把那香味扇走了些,疑道:“她为何要害你?”
“这恩怨一时半会说不清,”我无暇与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只是揣着一颗不安的心,道:“斗胆问一句,若是这香闻得多了,会是何结果?”
“这香其实与平常沉香木无异,只不过是你命大,知道了她有意害你,才觉得这香味闻了头晕,但实则它害人于无形,先是教人头重脚轻体乏无力,再是梦魇不断神志不清,若是闻得多了……”他少见地露出哀悯之色,双目中盈然似乎涌上了一层水汽,“便有丧命之险。”
我的心重重一沉,之后便如失了魂一般了无动静,他问:“你仔细想想,这香味在你房中有了几日?”
我镇定下来,敛目想了半晌,道:“似乎是三四日之前。”
他笑了笑:“那救你还来得及。”
我莞尔朝他作揖:“顾公子好人做到底,我这条小命,就有劳公子多费心了。”
他道:“你在此候我片刻,我去给你取点解药来。”
他将那块沾了沉香的帕子收在腰封内,笑了笑道:“作为谢礼,你就把这帕子送了我罢。”
我哎了一声:“帕子不能送……”
他目光灼灼:“你的小命,要还是不要?”
我打了个寒颤,忙嘻嘻一笑,道:“多亏您神通广大认得这香,别说一条帕子了,一百条我也给您!”
他将折扇在我肩上一敲,轻声笑道:“数你机灵。”
不多时,他徐徐兜袖走了来,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子:“这是薄荷做成的醒神丹,你先将就用着,我这几日想法子派人过去将她的香换掉。”
我惴惴着将那小瓶子里的药丸倒出了一枚,想了想,又怕效果不显著,再加了一枚,阖目便服下顺进了喉咙。
刹时灵台似乎果真一片清明,鼻腔被清香刺激得有些发烫,精神果然好了不少。
我将瓶子摇了摇,笑道:“不了不了,那香让她燃着吧,还请顾公子将我带到宫中,我要去求一求女帝。”
如今遇了李见微这事,我怕是连谁都信不过了。
顾景侯既然说木雪岛一案另有他人所为,还是女帝授意他彻查,那我得先打听清楚再说。不然一颗心全等着他,他万一翻脸不认人我又该找谁说理去。
女帝在御花园赏桂花。想来最近朝中风平浪静,不然该是最忙的两个大忙人,怎么会一个饮茶,一个赏花。
顾景侯与我一前一后由小顺公公带过去,直到我站定,才恍然大悟。
难怪女帝今日有这等闲情雅致,原来是有佳人在侧。
李见放见到我,面色一紧,再见到顾景侯,面色完全沉下去。
原来上午不大理我,是进宫来寻旧爱了,我心中一片死灰,却也很快不做他想,低身行了礼,道:“草民参见帝上,见过侯爷。”
女帝眉开眼笑:“正说到你与我皇弟的事情呢,可巧你就来了。”她朝顾景侯投以赞许的目光,点头道:“顾卿家办事太周到,真是深得我心。”
我偷偷觑一眼正襟危坐的李见放,他面沉如水,此刻竟是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
我心中缓缓沉下去,再无眷恋,不由分说朝女帝跪下,道:“帝上,太子殿下与草民两心相许,此次进宫,草民斗胆相问,不知帝上作何安排。”
李见放面色苍白地盯住了我,顾景侯将手中折扇往掌心一拍,霍地笑道:“阿柳一番拳拳心意,求帝上成全。”
女帝笑着起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我的脸颊,她亲自俯身扶起了我,朝左右道:“传令下去,乐晋侯门生阿柳才智过人,深得朕心,即日起,由庶民擢升为御前行走六品女官。”
果真如夏琅所说,女帝早计划好将我一步步提拔擢升,好为封妃做打算。
我跪下去,深深伏在地上,道:“多谢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