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遇上你》白新故

6、第六章 拥抱的感觉很温暖

　　010
　　郑萌觉得她谈恋爱了，她不太确信，她有点怀疑。
　　可她不好意思去追问他——喂，张维，我现在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怎么听就怎么丢脸不是吗？
　　那她就勉强当做自己陷入热恋了吧。
　　她又在床上打了一个滚。
　　被子：郑同志怎么能兴奋那么久，她旅行回来已经三天了。
　　弹簧老化：好的土壤，能让花盛开许久。
　　被子：我想打你。
　　郑萌翻了个身，拿过床边的笔记本电脑，欢快地抖动抖动脚丫子：“还有十五分钟。”她约好今晚和张维看《普罗旺斯的夏天》了。
　　与她多动症发病的兴高采烈不一样，此时张维正端坐在宿舍的活动室中一言不发。
　　活动室比较简陋，摆满了建筑模型，正中央一张大木桌，上面的模型、打印机、图纸都很整齐地摆放着。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在一旁大叫：“老张，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算了！”
　　抱胸靠在窗边的青年转过头来：“能怎么算？孟三，你别意气用事行吗？再说这事情都没搞清楚……”
　　孟绿林激动地打断他的话：“什么没搞清楚？参赛推荐名单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朱教授……我呸！他前头把我们团队批得一文不值，转头就把我们的设计给朴且那个孙子抄！这是窃稿！妈的逼的！”
　　“不是……你哪那么巧撞见朴且的图纸啊？”
　　“什么巧？我去姓朱的办公室想要请他吃顿饭，结果给我看见那推荐信。谁不知道白棋抄出名声来了，他能上我们不能上？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毕上观听不下去：“就说你没有证据，在这……你顶多也就在这说，在外说别人还说你嫉妒朴且抹黑他呢。行了行了，反正本来也没有多大希望参赛。”
　　张维站了起来往外走，孟绿林赶紧喊他：“张维，你说个话啊。”
　　张维开门走了出去，还把门合上了。
　　孟绿林摆手无奈：“算了，反正也没指望他说什么。”转过脸来对上毕上观，“这件事咱们必须立刻马上做出行动。我叫老张把他的原稿翻出来，他那一大打的手稿一点一点画出来是开玩笑的吗？！”
　　毕上观耸肩：“这件事还没准呢。再说就算是真的，你闹得过校方吗？朱教授是院长，朴且家里又有钱，得罪了他们没好果子吃的。”
　　见孟绿林还要开口，毕上观继续说：“而且这次的竞赛你也不是不知道，评委比较喜欢的是内外统一协调的，张维的风格创造性太强了，就算朴且抄了我觉得获奖几率也不大。你先淡定下来，成不？”

　　011
　　电脑屏幕上普罗旺斯乡村的夏季，明媚得让影片外的人都感觉到温暖。
　　郑萌趴在草席上，吃着薯片：“张维，这种乡村生活真的棒飞了。”
　　“嗯。”
　　开着电脑语音，郑萌说话极其方便，她时不时来几句。
　　“啊，里面那个小正太好萌。”
　　“这个美女真有风情。”
　　“老年生活也那么浪漫，真棒。”
　　几句后她发现今晚的张维有些非比寻常的沉默，她的心思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张维，你怎么了吗？”
　　他在那头做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模样？他静默着不说话的几秒里在想什么？
　　她一概不知。
　　她只能听见他说：“没事啊，郑抑郁同志，你是不是最近神经敏感了些？”
　　“真的没事？”
　　“当然，过段时间放暑假，批准我去看你吧。”
　　“嗯……”她装作考虑，实际上脸上早就笑开花了，“嗯……让郑抑郁想想。想个……三秒。一，二，三，我想好了~~批准你来！”
　　音响里传出他低声的轻笑，醇厚浑浊，听上去他的心情很好。
　　可是结束了电影，张维要按照自己的时间表去做其他的事去了。
　　一旦安静下来，心就沉淀下来，思路就会回来，分拆开他的语调，他说话的频率，他的言语内容。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门后是曹核战，她笑着：“萌萌，在看电影呢？”
　　乖巧地点头：“嗯嗯。”
　　“明天法院二审，我和你说一声。”
　　“好的，我知道了。”她朝着曹核战龇出一个欢乐的傻笑，“妈，没事的，这次法院有三个法官，对方做手脚难度大了些，退一万步，就算这次又输了也没关系。反正咱们有理，再上诉，再不行……咱们告到检察院去。不怕不怕。”
　　“嗯，不怕不怕，我去洗澡了，你等会也早点洗早点睡。”
　　郑萌冲着曹核战挥挥手说晚安，直到房门一合，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塌了。她无力地瘫在床上，突然就好想见他。
　　她想爬过光纤去找他，爬到他怀里，摸摸他的下巴，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问他今天怎么了，抱紧他，也让他抱紧自己，和他诉苦，也让他和自己诉苦。
　　这世间明明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却都那么孤独，不过想要寻一个相互取暖的人，寻寻觅觅得那么辛苦，怎么那么辛苦地好像找到了，又不敢和他开口。
　　怕什么？
　　怕自己的苦把他苦走，还是怕自己的痛让他痛上加痛。
　　郑萌拿过微信给赵步晓发了个“在吗”。
　　赵步晓很快发过来——在。
　　郑萌和她语音，赵步晓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了吗？”
　　她的声音柔和，有关心存在。
　　“没有啊。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当然不是啊。说，聊什么？”
　　“你这周有空吗？出来唱歌逛逛街？”
　　“大姐，人家期末啦，要考试的，忙死了啦。”
　　“好吧。”
　　“对啦，你那个长得帅不帅？高不高？可爱不可爱？”
　　“还好啦~~~”她的欢快满满地溢出来。
　　“呦~~对了，他做什么的？”
　　“大三啊，建筑系的。”
　　“建筑的……现在行业不是不景气嘛。”
　　“现在什么行业景气？”
　　赵步晓在那头沉思想了下：“也是，而且你们异地恋应该挺辛苦的吧？”
　　“还好呀。”她一副完全没问题的口吻。
　　“没事，反正谈恋爱嘛，开心就好。我要回寝室了，回去再跟你聊？”
　　“嗯。去吧去吧。”
　　郑萌将手机抛到了一边，侧身躺在床上，蜷缩成在母体中的姿势。
　　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根本不想去伤害这个世界，但它总来伤害我们，它要我们现实，要我们穿起盔甲，把我们从乡野驱逐到钢筋水泥中，把我们从梦想驱逐到功名利禄中。
　　要是能死掉就好了，要是没有那些爱着她的人，要是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发现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从楼上跳下去，张开翅膀，像是一只自由的鸟，掠过这个世界，飞向天堂。

　　012
　　鸟叫雀跃在枝头，阳光挥落在叶梢，露水滑动在花瓣，蚂蚁翕动在土壤，这就是人间，这才是人间。
　　郑萌打开了窗户，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弄堂里堆满了绿意，隔壁人家还辟出一小块地来种菜，绿油油的叶子在风中微笑；河边的铁栏旁又塑料泡沫箱塞满土，种了几株油菜，小葱和大蒜在远处分不清楚；河面的波澜银光闪闪，飘着绿色的浮萍，河对面还有人在钓鱼。
　　她庆幸她生活在这个地方，没有在那些乌烟瘴气的大城市，没有挣扎在功成名立的最前线，当她抬起眼的时候，就能看见最美好的风景安居在身旁。
　　绿得像被女神擦洗过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每一片都在说话，都在说——郑萌，你看，生活不光有陷害和折磨，它还馈赠了阳光和空气。
　　她用手机外放了一首有阳光气息的欢快音乐，在风中闭上眼睛，让风亲吻她的头发，让音符带着她的细胞跳舞，让生命活起来，像是花，像是火，像是……像是所有美好的东西。
　　时间在日升日落中过去，在这方面，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平等地享受着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谁都没法赚取来多余的一秒钟。
　　不同的是，这二十四个小时，有人朝九晚五，有人朝五晚九；有人乘着游艇，有人躺在病床；有人贪污受贿，有人维权无门；
　　世间悲喜，并不互通。世间资源，并不共享。
　　郑萌也被时间平等对待着，在日升日落中历练，心情如潮涨潮退，直到踩到和恋人约会的日子。
　　“啊！！！！！！！”
　　美少女狂叫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在床上打了几下拳，踢了几次腿，幻想自己是李小龙般窜下了床，然后在对上镜子里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长啸：“不！！！！”
　　“痘痘！痘痘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伤害我？”郑萌捧心痛哭，捶打着镜面，“痘痘，你不乖！你不听话！我不爱你了！”
　　痘痘：你什么时候爱过我？
　　尝试遮痘失败后，郑萌在头上系了一条运动头带，这让她看上去青春极了。她蹬着自行车出行，穿过绿树，穿过鲜花，穿过马路上的飞尘，穿过汽车的尾气，在商城面前一个炫酷漂移。
　　刹车！吱！
　　她是不是很帅气？快，来夸奖她的狂炫酷霸拽。
　　张维在远处朝着她招手，露齿笑得比太阳灿烂，他眉眼里的爱意比爱琴海还要壮阔。
　　郑萌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她甩掉了自行车，朝他跑过去，撞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像是拥抱住了全世界一样，
　　而他的臂膀也环过来，手臂扣上了她的腰背，让她瞬间像是整个人被棉花糖包裹了一般。
　　总感觉好久没见了，又感觉第一次见。想你，想你，再想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真好。
　　路过的单身人中，有人心碎着哼了一声走掉、有人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有艳羡有难过有祝福。哎，谁叫碰上一个合拍的人那么不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