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黏人》陆森屿

17、第十七章

　　那天所有的人好像都看到了所谓的神迹，推楚凤歌下冰湖的锦衣卫亲眼看着一只雪白的巨狮从布满阴云的天空中破开云层俯冲而下，然后站在狮子身上的白衣女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从狮子的背上跳下来，一个猛子从凿好的冰窟窿扎进了冰湖。

　　真是看着都觉得冷啊。

　　狮子站在岸边，五米多高的一头狮子，雪白色，脖子上厚厚的一圈毛被冷风吹着，看起来居然有一点儿呆萌。忽然，锦衣卫们听见一道声音对他们说：“你们完蛋啦，想好了遗言没有？”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就跟那些沉溺于勾栏的世家公子哥儿的声音是一样的。

　　狮子会说话了？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

　　不过既然狮子都长了翅膀，并且这长了翅膀的狮子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给带了过来，那想必会说话也不是太奇怪吧？

　　但是说话的还真的不是那头眼神里面就直直白白地写着“你们这群煞笔专门制造事情搞得老子大老远连夜飞回来”的王之蔑视的狮子，而是趴在狮子头上的白衣男人——他好像全身上下都写着“老子就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这几个字一样，骚气的很：“喂，问你们呢，想好了遗言没有？你们都得死——等我家主子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刻。”

　　他的话音刚落，君青璃就抱着楚凤歌从水里冒出了头，一双眼睛里满是柔情，说出来的话却异常的残忍：“杀。”

　　白衣的男人耸了耸肩，一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了然表情 ，从狮子的头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他长得实在是很好，虽然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却也一身骚气，一头长发用一根白色的簪子挽起来，如果楚凤歌现在的眼睛是睁着的话，不难认出那头狮子就是她梦中的狮子，这根簪子，正是君青璃平时用来束发的簪子。

　　“怎么办呢？你们惹我家主子生气了。”

　　君青璃抱着楚凤歌从冰冷的湖水里爬起来，见他还在废话，不由得心头火又蹿起几丈高，面色一冷：“浮屠，动手！”

　　接着上一秒还很好说话的白衣少年，下一秒忽然间就取下了自己用来束发的簪子，向他们的喉间刺来！“你们就不应该碰顺天公主殿下！惹怒了我家主子对谁有好处了！？”

　　当然这些话，锦衣卫们是听不见的了。

　　不想死的办法，除了不要去碰楚凤歌，别无选择。

　　“苍雪。”

　　听见君青璃叫自己的名字，雪白巨狮低下头，嗷呜一声。“去药王谷，将陆行云给我请出来。”

　　狮子低吼一声，扇了扇翅膀，径直朝着药王谷的方向去了。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立刻。如果他不肯过来，拖也要给我拖过来！”

　　经验告诉她，自家主子现在非常生气，谁敢辩驳她一句，分分钟她就将那个人的项上狗头给削下来当摆饰。

　　——苍雪学乖了。跟生气的女人是没有道理是可以讲的。

　　楚凤歌的身体本来就弱，是到了皇宫以后君青璃和无双两个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又用草药加以调理，才稍微好了一些 。这会子大冬天的被冰水泡上这么一泡，又被冷风一吹，早就昏迷了过去，一张小脸青白得吓人，手却紧紧地攥着君青璃已经湿透了的衣襟不肯放手。

　　生怕手一放开了她又会走一般。

　　君青璃的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紧了，背着风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哄着她：“不走了，君姐姐回来了，不会再走。凤歌若是冷，就抱着君姐姐，以后没有人能够欺负凤歌了......君姐姐会护着你的，死也要护着你。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们的凤歌......没有人......”

　　冷风刮过，可是君青璃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根本飘不起来，走过的路，留下一长串水渍。

　　她的长发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怕这冷冷的水滴在楚凤歌的身上，腾不出手来撩头发的君青璃只好扭过头用下巴将黏在肩膀上的头发拨到身后去。

　　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两个人的身上，好在君青璃的白衣就算湿透了也并不透光，要不可就吃了大亏了。

　　浮屠从她的身后追上来，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斜挑着一双桃花眼道：“好了，全都死光了。”

　　君青璃微微颔首道：“死了便死了，做什么来和本神汇报。他们的死是值得本神惋惜，还是值得本神高兴？”

　　白衣的公子哥儿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盖在楚凤歌的身上：“哪儿能？他们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君青璃走的很快，一张原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在就跟被冰封住了一样：“你将楚付的头砍下来拿来与本神，本神兴许还能高兴一些。”

　　“真的？”眼看着浮屠真的准备跳过去解决了狗皇帝，君青璃轻喝一声：“别去，我说笑的。”

　　“主子你这几百年来脾气变好了？”

　　“没有。”君青璃将楚凤歌交到终于摆脱掉追兵跟上来的无双手里，“带回去吧，小心捂着，别着凉了，凤歌身体不好的。”

　　“婢子明白。”外头风大，无双接过了楚凤歌转身就要走，却发现楚凤歌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牢牢地攥着君青璃已经湿透的衣袖，浮屠试着掰了掰，没用，纹丝不动。无双尴尬了：“还请亲王殿下将我家主子抱到马车边，可好？”

　　楚凤歌根本不肯撒手，除了君青璃自己将她抱上马车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吧？想到这里，君青璃默默地将那小小的女孩子接了过来。

　　君青璃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笑好，还是哭好。明明说好了最大的期盼就是让楚凤歌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她君青璃都在身后等着她，但是又不明白这样究竟好不好，谁能够保证自己一辈子在她的身边呢？如果有一天......她忽然出了什么不测，楚凤歌该怎么办？

　　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守着楚凤歌把药给喝了，君青璃才走出帐篷透透气，魂器浮屠也跟着出来了，双手都拢在袖子里头，如果不是他长得好看的话，这动作说难听点就是农民揣了。浮屠眯了眯眼睛，说：“今天的雪很大啊。”

　　君青璃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脸的莫名其妙就好像在问他。你一个死人又感觉不到冷热，雪下的大不大关你什么事？

　　浮屠没好气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厚实的毛巾糊到君青璃的头上：“衣服不换就算了，头发也不擦一擦，存心想着凉是不是？老子告诉你，老子是你的魂器不是你的仆人。”

　　见君青璃麻木地擦着长发上的水珠，浮屠终于忍不住夺过了她手里的毛巾啪的一声盖在她的头上：“有话就说别这么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我会忍不住考虑要不要跳槽的——老子可受不了自家主子是个智障。”他的动作相当的粗鲁，几乎要将君青璃的一头长发给扯下来。

　　擦了一阵子，他忍不住问道：“这头发，到底还有多长是有用的？”

　　所有的上神，都有一头长长的头发，若是披散下来，能够一直垂落到地上。

　　那是他们一身绝世修为的象征，哪怕一寸也剪不得。

　　“大概是......这儿？”君青璃在自己膝弯处比划了一下，浮屠撇了撇嘴：“还是挺不错的嘛，至少还能够比散仙好一点儿。”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去你大爷的天帝，削的这么狠。”君青璃摸着藏在袖子里面的桃花扇，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虚浮的弧度，“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浮屠，你要护着楚凤歌，护着她，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而已，对你不过是眨眼间，但是对她来说就是一辈子。怎么样？”

　　“你个老妖怪活的比谁都要久，谁死了你都......”浮屠的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他想起君青璃与妖皇艾琳一百年一次的约架。以前两个人都是上神所以没有什么压力，但是现在。

　　“我打不过她了。”君青璃很坦白，“但是豁出这条老命在她手里将挑战时间耗光，我还是有信心的。”

　　浮屠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长发：“那就不要打了！妖皇过来统治东方，那就过来！关你什么事情？你已经不是东陵女帝了，你管他们做什么？”

　　“我怕那傻姑娘伤心，自己的家乡山河零落什么的......我若是赢了，便可换东方百年安宁，别的我不敢保证，只是这一百年一定足够这傻姑娘过一生了。”君青璃默了默，恍惚地笑起来。“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我活够了。云端之上的景色，我看了千年；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我曾用十年的时间走过；皇位，我也坐了十多年。”

　　“荣华富贵我享受过，无边的孤寂我也承受过。依旧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执着不懈地活着，除了你们，我不敢跟任何凡人有太多的交集。就在一年半以前我都是这样想的，死在妖皇艾琳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可是我现在居然有点儿舍不得死了。”君青璃席地而坐，一双眼睛望着从天上悠悠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

　　“我若是不在了，谁能够护得那个傻姑娘一世周全？我要求不高，只要护得她几十年就好，她也就只有几十年......”她坐在地上，手揣在湿透了的袖子里。老实话，浮屠觉得这一刻自己的主人真的很像是坐在田垄上的东北老农民，满脸都写满了“沧桑”这两个字。

　　第一次，他在自家主人那张面瘫脸上看到了正常人该有的表情，是因为一个凡人小姑娘的终生幸福纠结。

　　浮屠：“......”司青陇说的对，主子你简直就像是养了一个亲生的闺女儿一样。闺女儿还没有出嫁吧，就想着会不会被同龄人欺负，闺女儿长大了一点点吧又想着她长得这么好看会不会红颜薄命被人嫉妒所以抢了人家一件神器来给自家闺女儿防身也是够够的。

　　“她还有好多年才能长大呢。以后再想也不迟。”浮屠拍了拍她的脑袋，站起身来，重新化作浮屠钗，落在了雪地上。浮屠就是这样安慰人的——现在想这么多干什么？反正还有好多年，一个是神仙一个是尸体都已经凉透死的不能再死的器灵，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最多，或许到那个时候就有办法了——

　　奇葩的是，君青璃居然也真的被安慰到了，顺过浮屠留下来的一罐子酒猛灌了一口，等到身上暖和一些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无双的帐篷在里面洗了个澡，换一身衣服便又去守着楚凤歌了。

　　浮屠确实生性浪荡不羁，但这一句话确实实实在在地安慰到了君青璃——是啊，楚凤歌还小，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以后的事情，真的可以以后再说。

　　小孩子不耐严寒，当天晚上楚凤歌就发起了高烧，烧的两边脸颊都是通红通红的，一抹额头，烫的好像能够煎熟鸡蛋。别的胡话倒是不说，只是嘴里一直嚷嚷着“君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御医来过了，药材有限，熬的汤药苦的很，君青璃端在手里好声好气地哄了许久，楚凤歌才算是肯喝下去了。没有多大的效果。

　　君青璃只好半夜起来给她换敷在额头上的冰袋。小姑娘挑剔得很，只要亲王一人伺候她，她才觉得舒服。

　　等到天亮起来的时候，楚凤歌的高烧总算是退下去了，而松了一口气的君青璃才忽然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人的生死了。看到消息的时候觉得惶恐，赶回来的时候觉得心焦，生怕迟一步就再次和这个人天人相隔，当看到楚凤歌落进水里的时候她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苍雪还没有降落到地面上，忘记了还有十多米的高度——

　　反正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头扎进了冬天冰冷的湖水里头，手向着那个人伸去，像是怕抓不着她的手一般，尽力地伸过去。

　　......原来内心里面，是真的有点怕这个曾经给过自己很多温暖的姑娘，再次离自己而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