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千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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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听途说有时远不及亲眼所见，若不是亲身经历亲自体会，有些事便难以真心接受。比如，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在短暂而有限的时间内，韵儿不仅给自己易了容，还替技艺生疏的楚小兰易了容。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她今日容貌正是昨夜我见的那副。
易容并不难，通过装饰我们很容易就能改变自己的样貌。难的是复刻，是易出一种容貌后还能再度还原，唯有如此，这张脸才可配之与之对应的身份，从而能够长期使用。古往今来学习易容术者，哪个不是上百次尝试，才领悟到其中精髓？
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保养极佳的手，指如削葱根，纤长白皙，不腴不柴，指甲修得圆润光滑，掌中未存一丝薄茧，盈盈若白玉。
很难想象这样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的手能以如此惊人速度掌握易容之术。
但大抵也只有这般素手，才配得上她的字与画。
醉香居十分安静。新的一天还未正式开始，大多数人仍在睡觉，连柜台值班的伙计都在打盹，我也不打算叫醒他退房，能不惊动人自然最好。
大门外果然停了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车夫亦是个长安堂的熟面孔，我见过他几次，对他有些印象，不过此刻我也易了容，又一改往日装束，他并未立即认出我。
我出示玉牌，他也并未吱声，只是点头示意，将车幔掀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楚小兰扶着韵儿上了车，见我依旧立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棠姑娘？你怎么不上来？”
“因为有人还等着和我说话。”我冷声道。
“啪啪啪…”击掌声从门后传来，”不愧是棠溪呀！奴家都屏住呼吸了，还是让你给听到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风韵十足的女子，她着一身紫色长裙，裙上金丝银线绣成盛开的牡丹，华贵精致，乌黑秀发随意挽着，发髫上插了一根成色上好的翡翠玉簪，脸上妆容不淡不浓，恰衬出她秀色丽容，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你是什么人？”我不可避免地皱眉。我从没见过她，她却似熟知我的身份。我自问一路小心谨慎，不曾泄露过身份，此时还易了容，并未以本来面貌示人，我敢说便是孙老此刻在场，一时片刻也不可能认出我来，她又是如何识得我是棠溪的？
任凭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回忆不出任何不对的细节。此人能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认出我，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这事偏偏就发生了。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覆在剑柄上。
“棠姑娘的表情好吓人哦！奴家好害怕！”她捂着胸口，一副泫然欲泣的柔弱模样。
我的眉不由蹙得更紧些。她确实没有武功在身，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且我们周身也并无埋伏，此女孤身一人，也敢现身，必定有所依凭。
但不论她有何倚仗，这种距离对上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棠姑娘想必是在观察四周有无奴家的帮手吧，让奴家猜猜看，现在棠姑娘在权衡杀奴家的利弊？”
“废话少说。”
“哎哟！棠姑娘火气怎的这么大！唉！难为奴家还替你们打过掩护，你非但不感谢奴家，还对奴家如此不客气，唉……奴家好伤心哦！”她就如那台上唱戏的行家，表情到位，腔调更到位，光看表现，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惹她伤心了。
“你是醉香居的老板？”韵儿突然插话。
“哟！这个小妹妹还挺聪明的嘛！棠姑娘莫非以为官兵不搜醉香居是因为你们运气好么？唉……枉费奴家一片好心……”
“你想要什么？”我冷然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她以手掩唇，咯咯作笑，“你们雪衣楼的人啊，真是一个德性，动不动就冷着脸，像谁欠了你们钱似的，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连聊天都是这么没趣儿！”
我们雪衣楼的人？这里除了我还有其他雪衣楼的人？
“阿裳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同意了，”车夫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玄色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韵儿，将匕刃悬在她颈间，接着粗糙的男声忽然变为娇俏的女声，“我才不像棠溪！我可比她有趣多了！”
我与阿裳相距四五步，而那匕首距离韵儿的脖颈，只有半寸不到。
“是是是，我们家君君最有趣！”阿裳语气颇为宠溺。
“是你……”
“是我，如何？”她以手抚面，手指以肉眼难捕捉的速度翻飞舞动，几个呼吸间便将车夫面容卸去，露出一张年轻俏丽的女子面孔。
“她是谁？”韵儿被挟持着，却似乎不怎么害怕，反而看这匕首主人的眼神中带着惊艳和浓厚的兴趣。
“千面郎君，傅君寅。”
“郎君？她到底是男是女？”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君寅，没有回答。
傅君寅浑不在意，笑道：“是男如何？是女又如何？”她变换着声线，一时是低沉的男声，一时是娇柔的女声，一时是苍弱的老妪，一时是稚嫩的童子，“我可以是任何人，我也只是我。”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没认出她倒很正常，她毕竟号称“千面郎君”，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乃雪衣楼中一绝。
“都是缘分啊！”她微眯起眼，“我刚好也住醉香居，前天碰巧看到你，就认出来啦。”
“我没露过脸。”
“我千面郎君认人岂用看脸？”傅君寅不屑道。
“君君你说嘛！奴家也想知道！”阿裳的语气有些像……撒娇。想到这个词，我原本复杂的神情就更复杂了。
傅君寅撇了撇嘴，面上现出几分无奈，“棠溪的剑以快著称，这我们都知道，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她出剑的速度尤其快，她的剑从来不会背在背上，也不会挂在腰间——凡是会影响她出剑速度的举措，她全都会避免，你看她左手握剑鞘的动作，虎口离鞘口的距离，再看她胳膊的弯曲程度，与其说她随时准备用右手拔剑，倒不如说，她随时准备用左手把剑送出去。”
“就这样？”阿裳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
“还有她走路的姿势，她的步子很均匀，看起来很轻灵实际上很稳重，还有她说话时面部的表情和语气腔调，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人的相貌和声音会改变，习惯则不然。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傅君寅笑了笑，“棠溪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因为她不需要。”
“你既然了解我，就该知道……”
“慢着！你可不要误会了，于我而言这些只是对观察对象最基本的认知，谈不上了解，如果你认为这样就算了解，那我了解的人实在多了去了。我不了解你，也并不想了解你。”傅君寅慌忙摆手，似乎急于撇开“了解”这个词，看起来更像是在澄清什么。
最基本的认知？也无怪乎她的易容术能到如此地步，我自问体察事物颇为细致，同她一比却是九牛一毛，察人观物如此细致入微，着实令人叹服。
当然现在不是坐下交流易容术的时候，只是我也想不大通她这番行动的动机何在。
“我最讨厌受人威胁。”
“唔……我很抱歉采用这种方式和你进行交流，但若不如此，恐怕更难让你妥协。”
我注视着韵儿，她感受到我的目光，也转脸回望我。
我有时很难理解，为什么软弱无力的人在死亡面前可以镇定自若从容不迫。怎么会不害怕呢，嗜血的兵刃贴得那么近啊，换作是我，我一定会表情凝重、汗如雨下、坐立不安。
韵儿眼里没有慌乱，她很平静，身子也很放松，不像先前在醉香隆的时候会紧张得抓紧自己的手。难道被识破身份会比被匕首割喉更可怕吗？没有这种道理啊。
那是为什么呢？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韵儿突然眨了眨眼，朝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忽然就流光溢彩，温柔的、略带安抚的眼神直投入到我心底。没有乞求，没有楚楚可怜，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信任。
真麻烦啊。这种情况明明背着林川泽的宝剑遁走才是更实在的选择吧！
“你想要什么？”我怎么就就范了呢。
“想要你帮忙办个事。”
“我没空。”
“哦？没空？”傅君寅手腕一抬，匕首便轻吻上肌肤，在那白嫩的皮肤上留下惊心的血红，如同寒梅怒绽。
“小姐！”伴随我心跳加速的是楚小兰的惊呼。
“我现在真没空。”
“让我想想……我杀了她，你是不是就有空了？”傅君寅勾起唇角，似是在笑，但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有的只是冷芒，“哦！不要把剑握得那么紧，你看你，手上青筋都起来了，快先把剑放下。”
我依言扔下这把睡觉都不离手的长剑。
阿裳眼疾手快地拾起剑，抱在怀里又是看又是摸，“哇！棠溪的剑诶！”
“笨蛋！”傅君寅低声骂道，“离她远点儿！”
我和阿裳同时退后几步。
“你个笨蛋！”她朝着阿裳又骂一句。
“干嘛凶奴家！”阿裳不明所以。
“刚才我有十几种方式取你性命。”我淡然道。
阿裳满脸错愕，飞快又后退几步。
“棠溪那把破剑有什么好看的！你个笨蛋！她用的都是烂大街的款式！”
“但是这把是棠溪用过的啊！一定可以卖出价钱的！”
“你要钱不要命了吗？”傅君寅气急败坏。
“要奴家的钱就是要奴家的命！”阿裳理直气壮。
我揉了揉太阳穴，这俩人的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打情骂俏……
“你看，我没有想动手的意思，你先放了她，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你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无奈点头。
“你也不问清详细内容就答应了？”她表示怀疑。
“有区别吗？”
“没有，嘿嘿！”傅君寅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指尖轻弹，掷入我手中，“你先把这个签了。”
“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看清纸上内容，我傻眼了，“反悔……”
“怎样？怕了吗？”
“……”我更多是惊诧和不解，我想过的“帮忙”无非是杀人盗窃，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千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