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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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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
张大虎从北方来到了杭州城,破板车本来是他最后的财产,但还没进城就被人多势众的陈长子等人给抢走了。他就是用那副板车拉着母亲一路南下,不幸的是他母亲最终还是死在了途中。好不容易到了有天堂美称的杭州,却也不见得如向往的那般美好。
杭州城里城外都是被像他一样的难民充斥着,所幸张大虎不像他们一样乞讨,也不像他们一样盗抢。
记得初来杭州的那天,本想靠着家传的板车某个差事,却被人多势众的陈长子抢了去。随后便只能像其他难民一样四处找食谋生,无奈城外能吃的除了草木便只剩下了土石。
后来,陈长子看他年轻,本想拉拢他做个手下,却被张大虎严词拒绝,他几次三番讨要板车无果,只好入城碰碰运气。
杭州城内最有名,最乐善好施的莫过于苏员外府。但自尊心作祟,张大虎绕着苏府徘徊了数次,却始终没有被饥饿打败,他不愿和其他灾民一样蹲在门前乞食。
走至后门,实在饥饿难耐,没了气力,便坐在后门门槛之上小憩一会。
岂料苏府丫环翠儿一开后门张大虎便摔了个四脚朝天,当即昏厥过去。丫环胆小,摔坏了人,生怕管家老爷责骂,不知如何是好,便将此事告诉了一向和善的小姐苏慈。
苏慈安抚她,不用害怕,随即让翠儿去后厨要了些热乎的粥汤,将他扶起坐直,以至于汤料能够顺利流入腹内。
半晌过去,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小少爷苏德路过,卖弄着他在戏曲中见过的手段,以拇指按压张大虎的唇鼻之间。
遂见张大虎缓缓醒来,苏德得意之极,就连翠儿也长吁了一口气。
“你醒了!”苏慈喜笑嫣然。
张大虎环顾四周,见躺在一名陌生女子怀里,正欲起身却提不起多少气力,反倒差点把苏慈弄翻在地。
也不知是躺在苏慈怀中望着太阳刺眼,还是羞于与她对面,只见他别过头去,讪讪道:“对不起,弄脏了小姐衣裳。”
苏慈这才见他衣裳脏旧,便吩咐翠儿去取一身干净衣裳过来。
“那个谁,差不多可以了,我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苏德道。
张大虎脸色一红,挣扎着又要起身,在苏慈的帮助下,他终于靠在了后墙之上。
“你叫什么名字?不然小德子叫你那个谁谁的多不礼貌?”苏慈问。
“我…我叫张大虫,爷爷取的。”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这么蹩脚的名字,随后立即补充道:“大虫是俺们山里最厉害的猛兽,俺爹说张大虫张大虫的听上去很没文化,于是就改成张大虎了。”
苏慈觉得有趣,她第一次听说会有人的名字叫做张大虫,虽然不雅观,但是很顺口,不禁便念了出来:“张大虫,张大虎。”
“哈哈哈,居然有人叫自己大虫大虎的!你怎么不叫阿猫小狗呢?”苏德捧腹笑道。
“有,有的,俺爹说带狗字的好养活,比如村口的陈二狗,半坡的王狗福,还有李家庙的李狗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你怎么没叫张大狗啊。”苏德实在没忍住。
“爷爷说村里带狗字的太多,不愿叫我大狗,说山里大虫厉害哩,以后希望我能像大虫一样成为山林之王。”张大虎道。
“算你赢了,我苏少爷没佩服过什么人,你算第一个!”苏德见笑他无用,反而他会越说越认真。
苏慈道:“等下翠儿取了衣裳,我再赠你一些银两,你自己去某个差事,好好生活,将来做个人中大虫,人中之王。”
“不不不,爷爷说不能随便接受人家施舍,张大虎不能给张家沟丢脸。”
苏慈再三要求,却始终被他拒绝。
只听得翠儿带着衣裳从府内碎步跑来,口里小声的喊着:“不好了小姐,老爷过来了。”
“慌什么,我爹有那么可怕吗?”苏德摆摆手。
说罢,他如个不怕死的勇士一般向府内走去。
“这样吧,银子呢就当我先借给你的,给你期限,一年之内你双倍还我可好?”苏慈道。
张大虎支支吾吾,似乎再找不到言辞来推托,却始终不肯伸手去拿。
苏慈见状,直接把衣裳和银两塞在了他怀里。
“张大虎,记得哦,一年之内还我。”苏慈领着翠儿进了府门,关门前特意叮嘱道。
张大虎缓缓起身,把衣裳工整的叠在了门下。
※※※※※※
“你醒了!”苏慈喜形于色。
张大虎缓缓睁开眼睛,同上次一样,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好看的女子了。
“这是……哪?”张大虎张口便觉胸腹疼痛,才见上身被纱布裹得严实。
“我家,我寝房。”苏慈示意他不要动弹。
“寝房?跟你一样真好看。”他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这确实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房间。
“是吗?”苏慈开心的脱口而出,也不知道她是在问卧室好看还是在问她自己。
“嗯。”张大虎重重点头,只怕是又扯到了伤口。
苏慈急道:“傻瓜,你干嘛这么用力,不知道身上有伤么?”
“对了,张大虎,我问你。”她凝眉道。
“你说,俺听着。”张大虎本分的点点头。
“上次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新衣裳留在了门口。”她话音逐渐严厉。
张大虎怯怯道:“俺从没穿过那么好的衣裳,俺怕穿了不自在,俺还怕穿惯了就脱不下来。”
苏慈从小锦衣玉食,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东西,即便从小饱读诗书,书中也不曾出现这类话糙理不糙的天真想法。
她眼角湿润,笑笑道:“你真有趣。”
……
数月后,张大虎伤势痊愈。
苏立文早已把张大虎安排到了后院厢房居住,一来是怕影响闺女名声,二来后院与小姐闺房相隔甚远。
岂知纵使这样,二人仍是你来我往,乐此不彼,渐渐的也就情愫渐浓,双心互许。
只见得这日,苏慈从苏立文书房中泣哭而去,随后苏立文便叫马雄进了书房。良久,马雄似乎忧心忡忡的走了出来,随即唤了张大虎。
“张公子,你已无大碍,长居府中,容易招人口舌。”马雄道。
“马师傅,府上可有什么让我代劳之事?求马师傅给个差事,俺不会白吃白喝的。”张大虎道。
见张大虎不谙世事,马雄只好明言说罢:“老爷的意思是,你经常出入小姐香闺,传了出去损害小姐名誉,为了小姐的幸福,请你出府去吧。”
张大虎听完,这才明白苏老爷这是想赶他出府,心下着急,他单膝欲跪,坚定道:“马师傅,俺想娶苏慈姑娘,俺是真心喜欢她,求你带我去见苏老爷。”
马雄始料未及,正常人都会知难而退,因为苏慈小姐怎么会嫁给一个穷酸小子,即使小姐愿意,老爷也是绝不可能会答应。
正为难之时,却见苏府老爷苏立文从门后缓步而出,他正色道:“你跟我进来。”
张大虎大喜,他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是他入府数月来第一次见到苏立文,他知道,苏老爷一直没出现是故意躲着自己,因为每当苏慈说去见父亲之后总是愁眉不展的。
“你家中还有几口人?”苏老爷问道。
“就俺一个。”
“有田无?”
“无。”
“宅无?”
“无。”
“金银无?”
“无。”
“识字否?”
“三个半。”
苏老爷奇道:“三个半?”
“张字、大字、虫字,虎字太难写,俺只能写一半。”张大虫如实道。
“既是如此,你还想娶我苏立文的闺女!”苏老爷怒了,一拍桌子道。
“俺有命,俺年轻,俺承诺一年内还她双倍银两,她还说过俺会成为人中之王。”张大虎越说越坚定。
“哼,人中之王?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丹顶鹤,恬不知羞!”
“癞蛤蟆想不想吃丹顶鹤我不知道,但俺想娶苏慈姑娘,是千真万确,俺们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是狗屁,门当户对才是真理!”苏老爷怒不可遏,一把摔坏了手中的瓷杯。
良久过后,他才缓缓道:“你知道慈儿她娘是怎么死的吗!”
张大虎摇头不语。
苏立文原本平复了的内心又开始起了波澜,他本不愿再提往事,但他更不想苏慈走了她母亲的后路。
苏家在杭州乃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家风甚好,世代被人称颂。
十九年前,苏府名闺,苏立娟与一个穷酸书生私定终身,其父恼怒,绝不同意。
于是苏立娟卸下苏家祖玉,与子私奔,离了杭州。
其父苏佳航甚是愤怒,气道:“生莫言姓苏,死莫回杭州!”从此一刀两断,不再认这个女儿。
次年,书生再次落榜,本以为趁着此次科举功成名就,扬眉吐气。岂知,有人仗势作梗,以至于名落孙山。书生越想越气,抑郁而疯。
同年苏慈出生,苏立娟一边照顾疯夫,一边照顾幼女。她本是富家小姐的身骨,终于操劳成疾,不日而终。
事至杭州,苏老爷令其子苏立德去嘉兴接回了苏慈。
“我绝不想慈儿步她娘之后尘。”苏立文将事情经过款款说完。
“苏老爷是怕我养她不活?”张大虎道。
“我苏家在杭州乃名门望族,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我若将慈儿下嫁于你,岂不招人口舌,让人笑话。我苏立文怎么对得起她苦命的娘,又怎么对得起疼她的老爷子?”苏德道。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俺是没文化,俺是没田宅,俺也没有金山银山,若老爷肯给我时间,假以时日,俺绝对会把欠苏慈的一切都加倍给她。”张大虎急了,他热切道。
“好。”苏立文忽而鼓掌,然后冷笑一声,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时间,给你机会。如今边塞战事告急,你若真是人中龙虎,你去建功立业,功成之日,我便将慈儿许配于你,绝不食言。”
张大虎牙关紧咬,他知道,不管如何,他是决意要娶苏慈的,既然别无他路,那就迎难而上,自己绝不是那个失败后气疯的懦弱书生。
“莫要反悔!”四个字从他牙缝里一个一个的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