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空]不可说》燕家小五

4、第四章

　　孙悟空在天宫接到的第一份正经差事就是到凡间去抓一个妖怪，且依玉帝旨意，须即刻出发。

　　穿着那一身量身定做的披挂从府邸里一个筋斗云翻出来的时候，孙悟空觉得，他这辈子最喜欢的神仙大概就是太白金星了。接连两次上天做官都是太白做的引荐，这一次还将这般好玩的差事交给了他。激动得猴子临出发前还没有忘记在太白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狠狠亲了一口。

　　太白金星显然没有见过这种花果山式的接旨方式，对接受猴子突如其来的一吻估计不足，吓得胡子险些都被他自己扯下来一大把。直至孙悟空一个跟头翻出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惊吓之中无法自拔，倒是让云端趴着的猴子前仰后合笑了许久。

　　好玩，就是孙悟空对这桩差事的印象。一个能吓得二郎神避战不出的妖怪，一定很好玩。如果他打败了那只妖怪，杨戬的脸色也一定会变得很好玩。

　　他从未想过杨戬的不战或许存在着其他可能，在他的思维之中，战就是战，不战自然就是怯，哪来那样多的弯弯绕绕，百回千折？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玉帝头疼的时辰里，凡间已过一旬。

　　二郎神庙，经此一劫，早已荒芜，那些死于妖怪手下的尸骸被收敛干净后，此地再无人敢靠近。

　　第一个将庙门再次推开的，并不是受命降妖的孙悟空，而是两个穷书生，一个瘦瘦高高，一个有些矮胖。

　　“我是不是早就说过？我们身上没带几个钱，让你少买点饽饽，现在好了吧，住店的钱都没了，还要窝在这破庙里。”瘦高的书生一脚踹开了庙门，险些被三个月积攒的灰尘呛得咳出血来。

　　矮胖书生瞪了同伴一眼，“就跟你吃得不香似的，我一共买了十二个，你一个人就吃了七个，比我还多俩，你还好意思说。”

　　瘦高书生狡辩道：“我那是怕浪费！”

　　两人一边互相埋怨着，一边相携避开了庙门之后杂七杂八摊得到处都是，根本辨不清原本形状的破烂，向主殿行去。

　　越向里行，阴湿寒气便越是厚重，倒像是化成了两床寒被一般裹在二人身上，拼命遏止着两人身体上散发的热量。

　　矮胖书生哆嗦着，“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

　　瘦高书生的嘴唇翕动，困难地在身体的战栗之中，完成了点头的动作。

　　那种阴冷，与冷水浸泡又有些许不同，非是如寒芒般的根根刺骨，倒更像是一条蛇，盘在身上，不停地收紧。

　　那是一种带着压迫感的寒冷。

　　两人已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跑。跑了几步，矮胖书生脚下一慌，踩到了一根寸许长的木棍，圆咕隆咚的棍子霎时滚了出去，胖子失了平衡，也跟着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瘦高书生急忙来拉他，但同伴本就比他壮硕许多，慌乱之中虽用了全力，却一时之间也无法将他彻底从地上拉起来，瘦高书生狠狠咬了咬牙，“胖子，算我求你了成吗？这次回去你好好控制下你的食量！”

　　矮胖书生也拼命在地上挣扎着，汗如雨下，嘴唇指尖却都被冻成了浅紫的颜色，“行行行！只要这番过去，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只怕是……过不去了。”

　　两人绝望地看向身后，主殿黑洞洞的大门里，一条头生双角的巨蟒已睁开了一对红彤彤的眼睛，明亮如烛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

　　寒冷愈甚，两人几乎以为连头发都被冻在了一处。

　　然而就在此时，破烂庙门第二次被踹了开来。

　　似有一团烈火，从庙门一路烧了过来，温暖、炽烈。就好像——

　　“太阳？”

　　瘦高书生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只全身披挂，满脸嚣张与不可一世的……猴子。

　　“老孙可不是太阳，老孙是东胜神州花果山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啊！”猴子舞着手里的棍子，这样说道。

　　猴子竟然会舞棍子？还会开口说话？胖瘦书生几乎高喊天亡我也。那庙里的怪蛇明显不是凡类，多半是个常年修行的妖怪，它还蹲在那里虎视眈眈，这边却又来了一只猴子妖怪。

　　两人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多半也只有“猴子应该是食素的，落在他手里或许能保住全尸”，这样一条罢了。

　　噗嗤一声，从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主殿里传出来，那似是人口中发出的笑声。蟒蛇的那一对眼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为其不变者，便是那颜色，依旧红得带着几分诡异。

　　“我还道天上会派哪个神通广大的神仙下来收我，却原来是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一只不着履，不套袜的脚跨过了高高的主殿门槛，紧接着，是玄色锦袍。那张生着红色双眼的脸孔也渐渐从黑暗之中冒出了头。

　　一张极瘦削的脸，比倒在地上的那个瘦高书生还要再窄上几分，五官倒是平平无奇，但偏就是这瘦削，反倒给那一张脸添了几分书卷气的风雅。胖瘦两人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倒并不是说这张脸生得到底有多好看，只是它着实有些眼熟。

　　也不见大圣如何动作，仅眨眼之间，他已几乎贴在了那蛇妖的脸上。方才被人在嘴上占了几分便宜，不还以颜色，怎是孙悟空的为人？

　　“我还道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妖怪吓得二郎神都不敢应战，却原来就是一条长虫，让我猜猜，杨戬不想和你打多半是因为怕开打的时候被你丑吐了，以后传扬出去会被那些神仙呐、妖怪呐笑话到死吧。”言毕，还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眨巴了半晌，横看竖看都带着几分语出无心的无辜。

　　蛇妖冷笑，一掌便向孙悟空面门拍去。大圣闪身避过，见斜刺里又有一物自下而上抽将上来，去势甚急。手中如意棒劈手相迎，挡开那暗中偷袭之物，原来是一柄暗藏于蛇妖腰间的九节鞭。

　　一时间，拳影共掌劈一色，金棍与银鞭齐飞，两人斗得兴起，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气浪，将地上趴着的胖瘦两人推出了几尺远，自庙里推到了庙外。虽落得了一身的灰头土脸，但好歹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打架的时候还有心思救人，你看起来也不像太白金星说的那么坏嘛。”棒子磕在九节鞭上，孙悟空道。

　　原来方才将那胖瘦两人退出去的气浪，竟然是蛇妖所为。

　　“我杀赵百年和那护着他的一干人等是为了复仇，至于旁人，哼，我高兴杀就杀，放就放，你待如何？”蛇妖手里的九节鞭攻得甚急，孙悟空却犹能应对得游刃有余。

　　“我能如何？难不成还把他们绑回来洗洗剁了当晚餐吃？”猴子摇了摇头，“我是猴子，还是比较喜欢吃香蕉，带梅花斑点的那种。”

　　另一边，那好不容易得出升天的两人却趴在庙前并不曾真的离去。因为他们终于想起来，这个人生得究竟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