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空]不可说》燕家小五

12、第十二章

　　五年之前，迦叶与金蝉辩佛，金蝉败了。

　　何为佛？

　　是空。

　　何为解脱？

　　放下执着，即是解脱。

　　何为放下？

　　自在即是放下。

　　本无一物，何须放下？

　　金蝉答不出。本无一物，何须放下？

　　那么本无一物，何须了悟？生而为人，从虚无中来，又复归于虚无，匆匆百年，如昙花一现。落花逐水，为何而生？为何而死？悟又如何？不悟又如何？是为得心之自在？那心之自在又是什么？佛因何而存在？又为何要普渡世人？

　　金蝉子想不通，宛如走入了一个死胡同，除了退路，无路可去。可如此退却，他又实不甘心。

　　于灵宝山中面壁苦思两年，他终于意识到，若要大彻大悟，非在凡间走上一遭不可。不历众生苦，大道从何悟？因此摆在他面前之路只有两条，退，便永远悟不通透；进，却唯有抛却肉身，重入轮回，体验人生喜怒悲欢。

　　佛，讲求五蕴皆空。抛却所有记忆入世，无异于自毁修为。金蝉子没有纠结太久，便定下了下山之意。有些事，他不想妥协。

　　此事只有他师弟须菩提知晓，临行前，亦曾做过规劝。金蝉却仍执意如此。

　　执念入心，怎能大彻大悟？只当是借这一遭，抛却心中执念罢。于是他入世，以于稽之名过完一生。彼时他并不记得他就是释迦亲传弟子，他只以为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俗之人。只凭着一腔热血便想救国救民，便想澄清玉宇。为了不至连累挚友，更是拒绝了洛笙以妖术襄助的好意，及至最后终于头破血流。

　　可至少，作为于稽，他保住了他的弟子，也尽了全力去保护他的朋友不因他而累及自身。身为于稽，他扪心自问，已经做到了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

　　但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洛笙受苦吗？

　　“此事原只有须菩提一人知晓，真君从何而知？”金蝉知道，此事绝不会是须菩提告知于他。他那位师弟虽素来潇洒不羁，但却嘴严得很，不至于会做出将他人隐秘随意相告的事情来。

　　杨戬也知道金蝉子绝不会怀疑到须菩提的身上，只淡淡笑了笑，“我从何而知似乎并不是太要紧的事。”

　　确实不是。金蝉子仍在微笑。

　　杨戬点破了他的身份，绝不是想要挑拨他和须菩提之间的关系。他相信二郎神并不至于清闲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他今日会造访灵宝山，逼着他看那一场血流漂橹的原因，似乎也呼之欲出。

　　洛笙是于稽之友，更是因于稽之死才落得今日被天庭诸多神将围杀的下场，金蝉子可念一声佛号，道一声因果轮回，安心地视而不见，但于稽不会。

　　“你需要我出手救人，”金蝉子的笑容宛如三月春风，即便明知眼前之人是来算计于他，金蝉子仍带着不紧不慢地微笑，“洛笙的生死只怕不在真君眼中，你真正想要救下来的，是孙悟空。如此看来，洛笙会在真君庙中犯下这滔天大错，也并非是什么巧合了。”

　　杨戬微笑，“我早就说过，金蝉是聪明人，而今看来，你确实是。”

　　杨戬自入洞中，说起的都是孙悟空之事，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十分简单明了，他钦佩金蝉子之处，在于他能如此之快便将一切串联清楚。

　　“贫僧不知道，原来真君还有这样一个朋友，能让真君如此费心。”

　　“并不算是朋友，只是我私心想让他多活一阵而已。”杨戬道。

　　他与孙悟空总算起来也不过只有寥寥数面，初会更是在他奉命剿灭花果山之时，确实算不上什么朋友。但这只猴子，他仍旧是救定了。

　　圆光镜之中，整个天宇飞散着张扬的红，一片又一片的云被战乱搅弄得支离破碎，分崩瓦解，洛笙不知打去了哪里，画面之中只有孙悟空一人。他站在云巅之上，身后是红色的苍穹，如血、似火，而他的身影就这样倒映在天穹之上，火光之中。影子被拉得颀长，长得无边无际，似乎和琼宇一般没有尽头。

　　他一直在杀，从未停过。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样下去，没有人是孙悟空的对手。

　　但不管是杨戬抑或金蝉子都清楚地知道，就算他赢遍了天兵天将，仍不可能逃出生天。天庭有太多办法拿捏他，而他们，只是想要选择一条最不失颜面的方法而已。

　　可孙悟空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他仍旧在战。他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只是比别的猴子耐揍一些，刀劈、斧砍他仍旧会疼，他仍旧会伤，身上早已布满了伤痕，可孙悟空从未有过退却之意。

　　好像只要他不死，孙悟空就不会败。

　　果然，他呐喊着：“你们回去告诉玉帝，这世上只有战死的孙悟空，绝不会有战败的孙悟空。不过想杀我，你们还嫩了一些。”

　　“真君想救孙悟空，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何必将贫僧与洛笙也拉下水呢？”金蝉子的脸上无悲无喜，他只是看着圆光镜中那桀骜的身影，眼神之中隐有叹息之意。

　　“我要救下他不难，难得是护住他，若真收留了他在灌江口，天庭与杨家，怕是再没有安宁之日，”杨戬道，“届时生灵涂炭的，不只是花果山和凌霄殿，也有灌江口。”

　　这正是他费尽心思也要将金蝉子拉下水的原因，灵山之上的佛祖二弟子手中，掌管着须弥芥子之界。藏在此界之中，除非是金蝉将其放出，否则遍观三界，纵是佛祖也不能强破须弥芥子界。

　　金蝉子微笑道：“那若凭贫僧的微末道行，仍不能救护齐天大圣，真君又待如何？”

　　杨戬坐在那里，望着金蝉子，半晌方才道：“那我只能期待，灵山之上，那一句世无不可渡之人并非空话。我只要孙悟空活命，哪怕逼他遁入空门，我亦在所不惜。”

　　金蝉子口宣佛号，终于再未开口说些什么。

　　他其实并不想为杨戬利用，也本可以置身事外，再讲一番因果。但他仍旧选择跟杨戬走这一遭，因为他的朋友在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