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谁染霜林醉》水墨清心

77、北雁南飞

　　深秋，西风萧瑟，教军场。
　　陌如玉被镣铐锁了，扣在地上，他们伤了她的舌头，让她说不出话来，封了她的穴道，让她动不得，把她锁在离刑台不远的地方，强迫她‘观刑’……
　　然后，就听见有人大声地宣读罪状，大致意思是：兹有原平南王妃苏紫凝通敌叛国，指使侍女陌如玉偷盗虎符送给西夏使臣，幸被彭将军例行盘查截获，现苏紫凝已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根据国法，将其施以杖刑处死，以正军纪、以振国威！
　　陌如玉听得如同五雷轰顶……什么‘指使自己送虎符给西夏使臣’？什么‘通敌叛国’？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一定是搞错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苏紫凝又怎会认罪呢？还要被处死？这太可怕了！不要……不要……紫凝姐姐是无辜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们怎能这么‘草菅人命’？陌如玉心里哭喊着，可是她被封了穴道，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只能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这恐怖的场面，泪水不断地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然后，她就看见刽子手开始行刑了，两个人轮番举起了那巨大的刑板，一下一下地打在了苏紫凝的身上……住手！快住手……她心里哭喊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知道那有多疼，以前她曾挨过两下家法板子，就伤得很重！如今……她的心在滴血……刑板从姐姐的肩膀挨着排往下打去，一板一板地一直打到小腿处，然后再从肩膀处重来，那硬木打在肉上的沉闷声响，贯穿着她的耳膜，那恐怖的声音震得她几乎晕倒……她看见姐姐并没有喊叫，而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也没有看向她这边……她在看……在看远处的那个人，那个狠心的、见死不救的、她的丈夫……
　　陌如玉心里一阵凄然，姐姐原来比自己还‘死心眼儿’，都快死了，还忘不了那个负心人……只是，那人对她却只有冷酷，没有丝毫的怜悯……如果她现在可以动，如果能说话，她一定会冲过去，用身体护住姐姐，告诉所有的人姐姐是被冤枉的、是被陷害的、是无辜的！如果他们肯放了她，让她回家，她无论如何都会救姐姐！可是，她知道，他们绝不会放了她……
　　那恐怖的声音依旧响着，她看见姐姐垂下了高贵的头……她昏迷了……然后就见有个人走过去，把长针刺进了她的手指……剧痛的刺激下，姐姐又再次醒转，缓缓的抬起了头，然后刽子手再接着行刑……这些人……这些人竟如此残忍？竟不允许姐姐在昏迷的情况下受刑？
　　陌如玉简直不敢相信，她惊恐地闭上了眼睛，这时就感觉有人走了过来，用手臂夹住她的头，用手指扒开了她的眼睛……他们，竟然强迫她看，看着姐姐的惨状……她觉得喉咙发甜，一口鲜血从唇角喷涌而出，头晕眼花，她晕了过去……然后她被剧痛唤醒……低头一看，他们在她的手指上也刺进了长针，他们竟然残忍地不让她晕倒，要强迫她从头至尾看完……人，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那可怕的声音依然回响着……开始是木头打在肉上的沉闷的声音……慢慢地，就是木头打在水花上的声音，姐姐的身子已经被打烂了，那板子就这样一下一下地打在了血水里……然后，就是木头打在骨头上的声音……姐姐已经被打得血肉横飞了，露出了骨头……可是，他们还是残忍地不让她马上死，一次次地把长针深深地刺入她的手指，强迫她再次醒来……
　　住手！住手！快住手……她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喊……他们打的是她亲爱的姐姐呀；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疼她、爱她、教她、养他、知她、懂她的姐姐呀；是那个待她如母亲般慈爱的姐姐呀，是那个满腹才华、风姿卓越的姐姐呀；是王爷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呀……王爷……林萧然，快拦住他们！我求你快拦住他们呀！你怎能这么无动于衷？你怎能这么残忍？你怎能为了保全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活活打死？……你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怎么这么狠心？
　　她就这么内心挣扎着，却动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喉咙里咳出来的血水染红了她的前襟……她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少次，又被长针的刺痛唤醒了多少次，只觉得思维开始模糊混乱，面临着崩溃的边缘……

　　苏紫凝被判了叛国罪，要被施以极刑，虽然她是无辜的，但是为了保护玉儿，她只能挺身而出，坦然承认！
　　她走上刑台的时候，就看见陌如玉被锁在离她不远的空地上，那些人竟然强迫这孩子来‘观刑’，她心里一阵悲凉，玉儿向来心善，要是看见自己今日身死，但愿……但愿她不要冲动，一定要懂得克制才好，否则自己岂不是白死了……接着她发现陌如玉被人封住了穴道，心道：这样也好，起码她不至于冲动而让那些人再抓到把柄！
　　她坦然地走到刑凳前，趴下，任由刽子手用锁链把她锁在刑凳上，把她的手脚锁牢……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林萧然在彭将军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当他来给她送‘断头酒’，当她尝到那酒里特殊的味道，当她感到背上一阵酸麻的时候，她就知道林萧然在帮她，肯定是把一些麻药之类的东西注入了她的穴道，她心里一阵欣慰，真没有看错人，这个男人是值得她去爱的，他还是舍不得她……
　　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了远处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她看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心却隐忍到了极点，她看见他僵硬的脊背、看见他憋得发白的指关节，这些都是别人察觉不到、也看不见到，但苏紫凝却看见了，也明白了……因为他们素来都是‘知己’……她用眼光制止他：“王爷，别动、千万别动、千万别冲动！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用你最大的自制力……否则凝儿就白死了……”
　　有人开始宣读她的罪状，刽子手得到指令后，就开始行刑……当刑板第一次打在苏紫凝的身上的时候，一阵剧痛，让她差一点喊出声来……她拼命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出声，因为她知道，她的喊声只会刺激她最爱的那两个人，让他们愤怒、让他们发疯……而这正是那些敌人想看到的……不管怎样，她曾是王妃，是王爷的妻子，今天就算死了，也要替他保住颜面，让人们看看‘平南王妃’的骨气……
　　剧痛不断地传来，她咬牙忍着，略微抬起头，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他……她知道，这是能看到他的最后机会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她看见了那眼睛里的极度的痛惜和隐忍，这让她很欣慰，她没看错，她的男人还是心疼她，了解她的……只不过……凝儿今天就要死了……我死之后，但愿你能护住我们共同爱护的那个人，你能保住玉儿的性命，你能助她逃走，让这个善良的孩子远离这世俗纷争，远离这些肮脏的陷井，让她回到百花谷，回那个世外桃源，回到爹娘身边，然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那么凝儿纵然身死，也安心了……
　　她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她知道看一眼少一眼了……听说，好人死后会有来生……苏紫凝心里默默地对他说：“王爷，如果有来生，苏紫凝再也不愿为人，再也不愿做女子，再也不愿做你的妻子，我愿把你还给玉儿，让她能做你的妻子……而我，如果有来生，我愿化作你写字的笔、化作你案头的纸砚、化作你轻拂的瑶琴、化作你手中的宝剑……起码能天天看到你，能被你的手指轻轻拂过，能感受到你身上清新的气息……
　　或者，我愿化作春花，装作无意间飘落你的肩头，让你感受到春的气息；我愿化作彩蝶，在你的身旁起舞，掠过你的发梢，给你带去夏日的敬意；我愿化作你窗前的金菊，盛开在秋色里，给你增添几许秋的浪漫和韵律；我愿化作腊梅，插在你书房的花瓶里，在深冬的严寒里给你带去点点新意……反正不论怎样，来生只要让我能天天看着你、伴着你……哪怕你并不认识我，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只要能陪着你……凝儿就心满意足了……
　　苏紫凝觉的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失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别了，她想……别了，我的爱人；别了，我在这世上最挚爱的两个人……别了，我的夫君……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保护我们共同疼爱的玉儿了……对不起，我没教好她，虽然我教了她很久，却还是抵挡不了这世俗的欺诈、这人间的薄情……对不起，是我想保留她那颗纯净的‘水晶心’，所以她才如此单纯，疏于防范，才落到今天的这一步……不过，不要紧，我用我的命护住了她……然后……然后就全靠你了……我的夫君、我的知己、我的爱人……要靠你设法保全她的性命、要靠你护着她、要靠你送她回家，让她远离纷争、永不再回来……我已经尽力了，再也护不了她了……苏紫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林萧然坐在远处，看着受刑的苏紫凝，有多少次他想冲过去，杀了那个刽子手，带她走，但他知道这不是凝儿想看到的，反而是那个‘内奸国贼’所期望的，他只要一动，苏紫凝必会咬舌自尽，成全大义，自己非但救不了她，反而也会被以叛国罪拿下！即使能侥幸逃脱，他也救不了陌如玉，他已经看清楚了，玉儿同样被乌金锁链锁在地上，他徒手根本就扯不开，环视四周，也没见有人携带宝刀之类的利器，大量的官兵和将领包围了整个教军场，就是为了防止他抢人……
　　他用最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冲动、不能辜负了凝儿的期望，不能让她白死！但内心却伤痛至极，他觉得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赶紧用内衣的袖口遮住嘴，把血水吐在袖子里，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把口中的血水合着茶水咽了下去，他绝不能让人看出来他的伤痛，这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才有机会在今晚救出陌如玉，送她回家……
　　但是，那个‘内奸国贼’好像一直在刺激他，行刑的刽子手用的力度不对，本来以凝儿这么柔弱的身子，二十军棍就会让她昏迷，五十军棍足以把她打死，但是现在已经打了一百多军棍了，貌似她还可以再撑一阵儿，那刽子手只是打烂了她的皮肉，让她饱受痛苦，却没有下死手，看来是受人指使，故意要延长行刑的时间，目的就是为了折磨他，让他受不了以后发作……
　　然后，他看见陌如玉吐血了，像那样一个‘粗线条’的女孩子，如果不是伤心至极，是绝对不会吐血的，林萧然内心凄然，他想起了‘亥时之约’小楼上的母亲，如果母亲知道她的孩子在遭受这样的痛苦，该有多伤心难过！他不能让母亲难过，更不能让母亲失去唯一的孩子，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隐忍、都不能出事、都不能让那些人抓到把柄，一定要送玉儿回家……
　　苏紫凝在酷刑下昏了过去……可是没过多久，又被指尖上的剧痛折磨得缓缓醒来……原来他们竟然不让她在昏迷中安然死去……也罢，她在心里叹息着……
　　就这样，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朦胧中她似乎听到天空中有大雁的鸣叫声，好像一群大雁正在往南方迁徙……她心想：“北燕南飞了！可是谁能想到，她苏紫凝千里赈灾，却再回不了家乡了，再也见不到汴梁古都，再也见不到父老乡亲了，不过，能为国而死，她死而无悔！”她坚信，她的丈夫一定不会让她失望，一定不会让她白死，一定能找出那个害她的恶人，把那人绳之以法，为她报仇，为民除害，为国家铲除敌人！这样她就死得其所了……就这样不知道又熬了多久……无边的黑暗终于永远地蒙住了她的心头……
　　苏紫凝就这样在林萧然和陌如玉的眼皮底下，被刽子手一板一板地打成了‘肉酱’……据说这是‘肉糜之刑’，专用来惩处罪大恶极的‘叛国者’……如今却落到了她这个无辜的弱女子身上……